中文老師與中二學生的不倫戀
主角是中產階級師生之間的一段不倫禁戀──有李安《飲食男女》的痕跡。
中學教師阿玲與丈夫婚後多年無子,阿玲只好長年接受不孕症醫療(每日自行施打排卵針)。不只無子,恐怕也已無愛──父權家庭觀底下,無子所以無愛。她的排卵日,丈夫推託的遁辭是:「我今天沒有mood啦。」家族滿月酒,丈夫因公缺席,三姑六婆竊語:「下雨了(阿玲老公)還打高爾夫?」,新生兒被她一抱就哭,「她沒生過,當然不懂抱小孩。」她私自就醫以丈夫冷凍精子人工受孕,屢屢失敗。像小三留在丈夫車裡的搖頭犬飾物一樣,她不斷自我否認丈夫外遇,直到一日街上親眼目睹。
高中男生偉倫於是潛入她心底的破洞。阿玲教華文,與英文相比乃是不要緊的科目,她必須反覆重申「華文課講華語」、「尊重一下中文可以嗎」。只有家境富裕但父母忙碌而孤獨的偉倫對華文尚有興趣:「爸說華文學不好不能去中國做生意。」課後輔導的華文教與學,讓她獲得肯定(她被需要);而他勤練「國術」,體格壯碩,偷偷撬開了她的慾望(她的需要)。不久,師生界線,被一滴紅墨水模糊:她以沾水筆批改作文簿,題目正是「師生倫理」與「尊重」,一分神紅墨水滴下,師生分隔線暈染成一團愛心。
偉倫鼻血驟流,染紅白襯衫(如紅墨水染污作文簿),她慌忙照料,他卻乘機撲倒了她──他的臥室牆上貼滿了成龍功夫片海報。她中途脫逃質問:「你在幹嘛?」他卻疑惑反問:「我哪裡錯了?」
他甚至對她承諾──場景致敬《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小四在管樂隊嘈噪裡對小明告白一幕。
從「不倫戀」到「不家庭」
師生不倫卻意外組成一個臨時的奇異家庭。阿玲下課返家殷勤看護言語艱難的癱瘓公公──正如柏格曼《假面》裡的護士和女明星,二者實為一體兩面。但病房電視上播映的是胡金銓的武俠片──如同蔡明亮《不散》,不良於行的人,慾望著飛簷走壁,就像阿玲的枯竭渴望偉倫的青春。但當公公以顫抖手指教導偉倫寫「幫」,竟也好似武林高手點撥入門弟子。
因此,當偉倫拿了國術冠軍,三人彷彿一家人共食榴槤慶功的情境,才不會牴觸於稍早師生分食榴槤嘖嘖作響吸食果肉吮乾手指的色情意象。三人之間彼此供需、互為隱喻。也因此,阿玲幫公公更換尿布(露出小男孩般的萎縮陰莖),以及公公猝逝前夕阿玲夢見從他床上抱起新生嬰兒,才能與師生戀勾連在一起。
「是這樣的,以後你就會習慣的。」
老人猝逝,亦是結束的開始,同時也是啟蒙的新生。阿玲決定與偉倫分手。在一陣熱帶雨裡,他哭喊:「這是我第一次 break-up,我的心很痛。」阿玲安慰:「是這樣的,以後你就會習慣的。」此幕之後立刻有另一場 break-up,阿玲簽署了離婚協議書,返回馬來西亞的故鄉。片末,幾乎像是《戀戀風塵》結尾阿遠退伍返家在地瓜田裡同阿公談話、看雲,阿玲與母親協力洗衣,母女合力一人一端絞乾床單、在橫竿上張展晾曬。
熱帶的陽光來了。
文|陳平浩
桃園台灣人,影評人兼環島巡迴辯士放映師。
圖片來源|《熱帶雨》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