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就想吃野菇椎茸炊飯了。或者栗子南瓜蒸飯也不錯。總之是各式熟爛物事。將洗淨的野菇與薑絲以麻油清炒,放入鍋中與米慢慢炊熟。厚沉沉的土鍋在瓦斯爐的小火上發出嘟滋嘟滋的聲響,從鍋蓋的孔洞那裡,冒著細小的白煙。因為等待的時間還很長,於是可以就著餐桌的一角,把一本書從日暮讀到天黑。
那樣的時候,貓也會來到我的腳邊,毛球一樣地蜷成一圈,不時用尾巴掃著我腳踝骨凹陷的地方。「你在幹嘛?很癢啊!」這樣像傻瓜一樣地呵呵笑著,邊不經意地把書頁繼續讀下去,不久貓便呼嚕呼嚕地睡去了。廚房裡瀰漫著野菇被炊熟的香氣。已經可以吃了嗎?肚子開始餓了。再燜煮一會吧。現在打開的話,米心可能還不會炊透。
米心到底是什麼時候被煮透的呢?在斜斜的日光,正緩慢退出窗外的餐桌時,我不經心地想著。那一顆純白色的米粒,像拭去霧氣一樣的某個早晨,從核心的地方開始慢慢擦拭。玻璃凝結著水珠。秋日的黃昏隱去的時候,一切都捲曲泛黃了。在不開燈的屋裡,書頁上的字,愈發模糊不清了。秋天的天黑下來,就像是從很高的天空滑下來,咻地讓人覺得忽然冷了起來。黃昏的黃從光線裡全部隱退的時候,屋裡只剩下一種很深很深的藍黑色。因為空氣裡那有點寂寞的涼意,還有廚房裡溫暖的食物的氣息,忽然會讓人記取遙遠時期的某個風景。
天黑下來的時候,應就能打開鍋蓋,用飯匙好好地將野菇與米飯拌勻。窸窸窣窣地做著這些的時候,貓亦起床了。在地板上伸長了四肢。忽然走到了我的腳邊,嚴肅地對我發出了喵喵的叫聲。這個下午,牠必然是做了一個只有自己知曉的惡夢。
很想知道貓到底做了什麼夢。貓的夢裡,也有我的倒影嗎?邊翻攪著鍋裡的米飯,邊用飯匙搧了搧熱氣。這些野菇,是母親從南方的老家寄來給我的。母親對於我搬到這樣一個奇怪的郊外房子,存有不很切實的擔憂。總是在Line裡丟來令人匪夷所思的訊息:
「別吃那邊的野菜。野外的東西都有毒。」
「還有,別在貓面前換衣服。」
「為什麼?」
「那還用說,當然是因為人類無法知道貓到底看到了什麼啊。」
貓會看到什麼呢?而那些秋天的語言,都去了哪裡了?當我說「語言」,我想說的究竟是語言,還是關於語言的回憶?在這漸次變得愈發漫長的黃昏裡,米心總是有一些沒有透的。它們在我臼齒的縫隙裡卡榫一樣地鑲嵌著。不在晚飯後的一杯熱茶過後,對著鏡子用竹籤戳弄,是不會舒坦的。這樣的日子,十月裡總要過上好幾日。
◆原文刊載於《聯合文學》384期
言叔夏
一九八二年生於高雄。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博士。東海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曾獲林榮三文學獎、國藝會創作補助、九歌年度散文獎。著有散文集《沒有的生活》、《白馬走過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