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作家的過程,總是有外在因素推波助瀾。它並非因為某個人、某個時間點,忽然就令人決定成為作家,反而是幾度提筆,數次決心不再創作的徘徊過程中前進或後退。有些人過去沒想過寫作,有些人則企圖許久卻因許多偶然而輾轉他方。然而,在讓人決定提筆認真正視寫作的因素裡頭,有一項是關於群體的接引。人在群體中發覺寫作的可能,多麼弔詭,創作理應孤獨,卻無形中以陪伴作為孤獨持續振書的養分。
如果有所謂的「東海幫」,這可能就是之所以成形的開始。
六月午後,楊隸亞、蔣亞妮、莫澄及周紘立四位年輕作家齊聚一堂,互開友愛的玩笑,大聊對東海幫的想像,以及他們是如何誤打誤撞、更誤入歧途地走上寫作之路。
沒有一起逛過百貨公司,就不算東海幫
如何定義東海幫?周紘立肯定地說:「一定得是阿芬(周芬伶)的學生!」在場的四位都曾是周芬伶創作課的學生,楊隸亞回憶起課程:「周芬伶老師是在 2006 年首度開設創作理論課程。那時就有我、楊富閔、周紘立,還有包冠涵。每週我們都會分享一篇近期創作的小說文章,老師也會帶自己的,大家就這麼聚在一起討論。」蔣亞妮笑著提醒,千萬別以為「大家一起討論」是什麼同儕間溫婉客氣的評論建議,那其實就是幫派內的械鬥火拼現場,所有人互相傷害到體無完膚:「當時連最不會抨擊學弟妹的富閔,也是一把刀砍進別人的心臟。」
砍到心裡了,才明白這就是寫作。周芬伶的創作課貨真價實的,催化了他們「成為作家」的這條路。周紘立聊起自己因為總是失戀,卻發現周芬伶散發著一股讓人願意傾心的氣場,但同時又不好親近。可是自己就是願意找她哭訴,她會丟給他一本厚厚的論文排解憂傷,並極力鼓勵周紘立將自己的經歷書寫成文字:「就是聊天寫作,一步一步這樣走過來。」
莫澄談到過去寫的是作文,然而作文與文學創作畢竟是兩件事,直到上過周芬伶的課,才意會到差別:「她對我的評語是,一開始可能是全班最寫不出東西,學期後進步得最快。沒有老師,我現在不可能成為寫作者。」莫澄後來跟周芬伶變得更加熟識,也會傾吐心事,周芬伶甚至會帶她去百貨公司的電影院看《冰雪奇緣》療癒受傷的心情,而莫澄得獎後變得更有企圖心,常會跟周芬伶討論創作。
話題岔開談到百貨公司,在場的各位彷彿被打開了共同的開關,原來每個人都有和周芬伶逛過百貨公司的經驗,甚至打趣地說,沒有和老師逛過百貨公司就不算東海幫!這當然是玩笑話。蔣亞妮接著聊起自己就算在創作課中,仍覺得更多時候是置身事外的:「我基本上沒有寫任何東西,因為我覺得那不關我的事情,我做最多的事情只是大量的閱讀。」直到考上研究所,終於開始認真看待寫作,才漸漸理解過去在創作課的內容,以及那些同儕們的身影。
楊隸亞比較不同,她的寫作自覺來得較早:「我中學的時候詩散文小說都寫,也對文學有熱情,但上大學後,想暫時遠離寫作去生活。當時多少因為寫作而選擇中文系,但進入中文系接觸到古典的範圍,卻又懷疑這是否與我所期待的不同,因此感到痛苦,所以我參加社團活動,等有天想法變了,再去面對這件事。」直到大四那年進入周芬伶的創作課程,周芬伶又不吝於表達對學生的支持與鼓勵,她才又重拾寫作,耕耘至今。
砍到心裡了,才明白這就是寫作。周芬伶的創作課貨真價實的,催化了他們「成為作家」的這條路。
知道彼此都在寫,就夠了
然而所謂的「幫」,除了師長的理解外,更多的是互助,「我在這裡認識了這群一起寫作的人,可能在別人的眼中我的文字不值一文、無法賺錢,或無法看懂,但當你把自己的作品分享給他們,你會得到回應,這是一件很棒、很棒的事。」蔣亞妮說:「然後他們告訴你,我們都還在寫,我們都還在讀,不管我們走到多遠,我們還有在做這件事情,這是所謂一個幫、一個寫作群體給我的支撐吧。」然而她也坦言那不僅是支持,還有良性競爭的成分在:「競爭所提供的刺激,對寫作來說是很有幫助的東西。寫作是孤獨的,但孤獨的寫作永遠會在某種程度上停止,但如果願意把自己的東西給別人看,意識到競爭,可能就不只是現在這個樣子。」
莫澄接著表示:「以互助會的形式進行創作,把作品丟出去,會更知道讀者的反應會是怎樣。還可以理解一般人的角度來理解自己的作品到底好不好。技巧與眼界的幫助都是有的。」然而她又補充:「但我現在是覺得,在群體裡待久了以後,在心理上會比較僵化,會以為所謂的眼界就是那樣子了。」莫澄認為,若想要繼續創作,應該跨出同溫層,接觸不同的領域,激盪出更多思想上的火花。周紘立認為「東海幫」有個奇妙的連結,以現場這批學生來說,好像不需要經常地見面,見面了卻可以很快接上話題,「那是因為可能在副刊或是哪裡讀到對方的文章,知道彼此都在寫就夠了,」他稱那是遠遠看著,「默默關心」型的。這也回應了蔣亞妮提到的良性競爭。而身為「周芬伶的學生」這件事,無可避免的,也成為巨大的壓力,是雙面刃。別人可能會特別以這個角度來關注他們的創作,自己也會求好心切:「起碼交給別人的稿子不能寫太差!」周紘立開玩笑說。蔣亞妮則回應「東海幫」實際的聯繫可能很微弱,卻因為共同上了這堂創作課,才能串聯起來。
當然,人不會永遠是學生,校園給予年輕創作者們大量的時間去全心全意地寫作,出了社會則是另一回事,可能寫得少到幾乎停筆,但也可能是某種沉澱。楊隸亞曾待過廣告公司,因為工作繁忙而停擱創作,周芬伶曾擔憂地希望她辭去工作,「老師很心急希望我快點辭職,你必須想很多點子給別人,卻什麼都沒辦法留給自己,你就被掏空這樣子。」然而楊隸亞如今反思那段經歷,卻認為那是她很有收獲的一段時間:「我自己最大的轉變是,我開始知道一般群眾可以接受什麼樣的東西,你必須用直接淺顯而快速的方式讓對方接收到,這是我離開校園進入職場,再影響我到出書寫作,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我好像終於明白了這段過程。」
提筆寫作有時是誤入歧途,就如訪談中,他們總不斷笑稱自己一開始根本沒有想要創作,當作家什麼的,根本是誤打誤撞。然而或許正是這樣一堂「氣場不太一樣」卻給予絕對自由的創作課,彷彿磁鐵一般,吸引了這群敏感的異質心靈來此相遇。稍微鬆散,偶爾岔路,卻還是一步一步地,繼續在寫作的路上歪打正著前進。
學名:周紘立
俗名:紅利(藝名),英文直譯 BonusBaby
誕生年:1985
習性:資深夜貓,蹺課談戀愛,喜歡吃到飽吃到發福再瘋狂減肥。這些都成為我散文裡的經驗。
分佈:西門町,人老了總愛往年輕的地方去,這裡有兩棟誠品,一條電影街,代購潮物的小店,重點是吃喝便宜,衣服還可殺價。
出沒地點:分身固定在大陸影音平台「亮相」,請搜索「美味生活HowLiving」,那個「食譜實驗室」的主持人就是我,專門實踐網路食譜的怪單元。
作品曾獲自由時報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全國學生文學獎、新北市文學獎、打狗鳳邑文學獎等。文章入選《102年散文選》、《103年散文選》、《104年散文選》、《短篇小說》等。出版散文集《壞狗命》、《甜美與暴烈》,小說集《後(來)事》。
學名:蔣亞妮
俗名:師娘、囧妮
誕生年:1987
習性:散文狂熱份子、近年研究重心為研究保持健康的攝入酒精。
分布:有時北、大多中、經常南。
出沒:各大線上購物網站與穿越文網站,工商服務時間在FB。
魔羯座女子,東海中文、中興中文碩士班畢,現就讀於成大中文博士班。曾獲台北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及文化部年度藝術新秀、國藝會創作補助等獎項。作品散見於女人迷網站及各報章雜誌。著有散文集《寫你》、《請登入遊戲》。
學名:楊隸亞
俗名:無
誕生年:1984
擅長寫的文類:現代散文
習性:愛吃日本料理,熱愛研究星座、塔羅牌、紫微斗數。
分布:不可言說。
出沒:『FB搜尋:楊隸亞』。
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散文首獎,聯合報文學獎散文評審獎等若干獎項。作品散見各報副刊、《印刻文學生活誌》、鏡傳媒等。出版散文集《女子漢》。
學名:黃詣庭
俗名:莫澄
誕生年:1987
習性:主攻散文,平時不是吃就是在走路,希望有一天可以用散步法橫越大台中。
分布:東海商圈、勤美綠園道。
出沒:FB。
台灣台南人,東海中文系、中文所畢業,現為東海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博士生。曾獲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全國學生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等,並獲國藝會創作補助。著有散文集《獸身譚》(九歌出版)。
大人說.周芬伶,東海大學中文系教授。
1.在文學創作領域上,學生具備哪種特質最能吸引你的注意?
藝術氣質、寫作天份、氣度、努力。氣質對,不會隨波逐流或偏離,或無法堅持,創作寂寞又辛苦,不甘寂寞者最易變質,寫作天份高,一點就通。創作者善妒,必然相互排擠鬥爭,因此要能兼容並包,能克服比較心,每個人都是獨一無貳;然後是持續性的努力。作品能引人注目不難,但幾次只是表現,持久性的表現才是創作。
2.如果真有「文學幫派」,你想像的入幫儀式或是派系特長會是什麼?
無,自然吸引、良性競爭、擅於批評,能寫能說能評。因為愛好相同而彼此吸引,相戶扶持批評,敢說真話,人一旦開始說話或寫作就開始思考,能寫的一定能讀,能讀的一定能評,寫、說、評、讀是一體的。
3.認為理想的文學社群應該是什麼樣子?國內外是否有可推崇的對象?
像希臘學園般,追求真理,自由逍遙與愛美、對抗世俗。是師徒也是朋友,一起寫作一起生活。
4.想成文學創作者,加入社群或結識文友是必要條件嗎?
有固然好,但我最厭幫派之說,寫作者需大量獨處,精神交流比鬼混好,知己難尋,非必要,寧缺勿濫。
-原文刊載於《聯合文學》雜誌 2018.07 NO.405 期「新十年作家群像野生觀察2.0」-
採訪撰文|陳佑瑋
1988 年生,高雄人,現居台北。東海大學外文系,政治大學哲學所肄業。對這世界以嘈嘈雜雜的話語,對自己以夢。在文字以及語言的迷魅中說與寫,召喚所有存在與不存在的事物。
攝影|Y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