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那個走在文理大道上面抱著課本的我,究竟在思考著什麼呢?與幾位大學死黨一起走上東海別墅吃晚餐,課餘趕著打工,若渴的讀書,匆促中享受著能夠全然掌控所有時間的感受,有時候又覺得心裡彷彿有一些孔隙,被風吹過的時候,會發出咽嗚的聲音。
大學時,我習慣課堂上坐在最前面的位子,覺得老師們所講的課,像是對我上著家教。高中時期在數理科上面習得了無數挫敗,面對喜歡的文學,那恰好是符合我學習的鷹架,是一種只要努力,或是更努力,便可以做得好的事,令我興奮且狂熱。
往往下課的時候會走進熟悉的系圖,將老師們上課時補充的原典拿出來翻看影印,回家再將手寫筆記打字整理。各樣科目裡,聲韻學特別難,我跟死黨除了聽周玟慧老師的課,還會在晚上的進修部課程中聽蔡宗祈老師的聲韻學,期望更能理解其中的內容。
在那個明明還是做出任何選擇,都不需要抱歉,社會對你抱有無比寬容的時候,我已經積極的不想讓自己失去掌控,我學到了很受用的知識與思辯,大四畢業我得到了斐陶斐獎,但我忘了那陣子為了什麼理由而徬徨,其實我並沒有出席畢業典禮。如今回顧,那可供往後搜索人生軌跡的時光星圖,那樣濃縮卻充滿隱喻的四年,如果可以我應該會讓自己再放鬆一些。一直以來,我總過得太拘謹。
滿校開闊的道路,充滿歷史感的磚牆瓦頂,隨著四季變遷的植物,溫柔的包覆關於創作這樣私我且易碎的心思。在創作上的各樣思考,我羞於分享,更不知道從何說起,更多時刻都是以沉默來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身邊同是東海出身的作家朋友們,多是出了社會之後才比較熟絡點。但穿堂而過的風,或是能由頂樓俯瞰的群樹樹梢,只要想像就能感受到開闊與清涼,如今每每乘車經過臺灣大道旁的校園圍牆,就覺得終於回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以及能夠了解我的孤獨的地方。
當時系上的創作課不似如今這樣多,修習周芬伶老師的課程時,我才開始了解關於創作的展現,以及難以言傳的諸樣細膩。
幾年後回頭來看,當時課堂上閃閃發光的同學們,如今也各自在創作領域發出不容忽視的光芒,這實在是一件令人感到驚嘆的事,這樣風格各異的書寫宇宙,大家各自是在哪個時刻爆發、擴展,構成各自的星雲與恆星呢?每位作家的風格是如此不同,是怎麼樣能夠在芬伶老師的帶領之下,各自開展,而且穩健的持續運轉?而且這樣的模式又同時是難以被複製,足堪成為傳說那樣的存在。我常常會想到這個問題,但心裡沒有答案,只感到驚嘆。
當與同學們在創作課堂上,將各自的作品投映在螢幕,雖然老師從不談論她已完成的著作,更不會在書單中加入自己的作品,但是在這樣的時刻裡,她總大方的拿出寫作中的稿件,坦露她行進中的寫作。透過她在課堂上大量的書單與電影分析,讓我看見了文學的多樣可能,以及一種獨有的審美和閱歷,展現出來的個人質感,是一件多麼值得嚮往的事。
老師不單只對我一個人好,在老師的眼中,學生就是家人,就是孩子,她毫無保留的款待所有願意親近她的學生。在創作領域上她是如婦好那樣堅毅勇敢的女武神;但在陪伴學生的日子,她將學生們心中的煩惱視為自己的事,也大概只有學生能傷透她的心。
在學生來訪前早起準備食材,進出廚房忙活,在我們踏進老師家門那刻,松露燉飯正煨著小火,暖香的香菇雞湯在電鍋裡保溫,起司烤蘑菇、嫩煎鮭魚已經上桌。一行人或許喝點好酒就聊天聊地的,再轉至客廳喝她現泡的好茶或咖啡,直到老師疲倦先睡了,大夥還在客廳歡快的談笑,捨不得離開。
如今出版了兩本散文集,仍然行走在寫作道路上的我,知道在寫作這樣特別需要自我空間的工作,要容納喧鬧,甚至張開雙臂的與他人分享生活空間、心靈空間,是多麼艱難的事。
老師曾說過詩是跳舞,散文像是走路。有時我像是在健行,有時又像是在散步,道阻且長,正因為有過這些被支持的經驗,讓如今的我,明白孤獨是追索一樣事物的常態時,仍然時常被那些曾有師友結伴而行的過往所觸動。
文|張馨潔
東海大學中文系、彰化師範大學國文所畢,養了 2.5 隻貓,愛動物勝於愛人。曾獲全球華文星雲獎散文首獎,著有散文《借你看看我的貓》、《你是盛放煙火,而我是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