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喜歡嗎？」我問他。
「⋯⋯嗯。」
他仍把臉埋在史努比的身上繼續嗅聞。我的臉，緩緩地滑過史努比的身體，貼到他的右臉頰上，同時兩隻手游移到他的後頸，在他的髮梢和肩膀之間來回撫摸。
各位觀眾好，你們正在想像的事情，接下來並沒有發生。張維中這次出手《不在一起不行嗎？》，描寫兩位男主角何晉合、劉駿光跨越二十年的愛情故事，所有令人萌發粉紅泡泡的情節，生於純愛，止於心癢。
2017 年初，紀大偉出版《同志文學史：台灣的發明》時，曾經給過同志文學一個暫時性的定義——「讓讀者感受到同性戀的文學」。書籍問世的兩年後，台灣成為同性伴侶能合法結婚的國度，婚姻當然不是同志運動多年來追求的目的地、這部法也還不完美，但這絕對是台灣同志主流化很重要的一步。
過去的同志，大多早早發現自己無法對照主流社會的時間表，求學、出社會、結婚生子，因而自立於這套標準之外；然而，若是同志漸漸主流化了呢？同性戀的生活面貌會產生怎樣的變化？旅居東京多年的張維中，遙望著台灣的婚姻平權浪潮，思考著這一題。
在這樣的思考脈絡下，與其說他所寫下的是一本「BL 小說」或「同志文學」，不如說這是一本主角是同性戀的純愛小說。因為《不在一起不行嗎？》的目的或許不是讓讀者「感受到同性戀」，而是感受到青春愛戀的酸甜與掙扎、個人主體性相對婚姻制度的矛盾與拉扯。而這無關性別，無關性向，這關於我們所有人。
怎麼在一起？現代同志的新課題
「過去同性戀沒有這個模式，如果你的對象想要結婚，但你不想，你還可以說是因為沒辦法結婚，現在不能用這個藉口了。我一開始只是想到這個點，現在你該怎麼處理這件事？」張維中以坐四望五的人生前輩語氣告誡，
「尤其你要知道，人過 35 歲，如果還沒有跟另外一個人結婚或同居的話，你其實非常危險，先提醒大家囉！哈哈哈。」
他所指的危險，是自己的模樣已經生了根，擁有太多不願意妥協、棄守的原則，因而也很難進入兩人生活。
「就像書中的何晉合，你長期一個人住，家裡的佈置、生活習慣都是你的。但在 40 歲的時候，有一個人要進來，你願不願意被改變？」17 歲，何晉合對愛渴望，劉駿光卻陷入迷惘；42 歲，當劉駿光終於鼓起勇氣，明白愛情難以抽離現實的何晉合反倒退縮了。
《不在一起不行嗎？》分成〈光芒〉、〈等待〉前後兩個部分，分別取自張清芳的兩張專輯概念。如果說〈光芒〉是何晉合「我其實也想知道／你有多麼喜歡我／你怎麼跟別人形容我」那樣的少年少女情懷；〈等待〉就是劉駿光「只為了千個等待後重回身旁的你／如果我能」的深沉柔情。青春期落在 90 年代，張清芳的歌，是張維中的青春，也正好能夠貼合何晉合、劉駿光從 17 歲到 42 歲的人設翻轉。
張維中想透過這部作品，提出對「在一起」的反思，「我書名用了『在一起』，小說最後也讓兩個男主角自己選擇他們『在一起』的定義。」因為他說，別說婚姻不一定適合每個人了，有些人就連穩定交往的關係，都不見得捱得了。
「從此不再寫小說也無遺憾」
這不是張維中第一次寫同志，他早在 2006 年由張曼娟主編的《同輩：青春男．同志小說選》中，就發表過同志短篇小說〈代替說再見〉。然而，他卻在這次的宣傳文案中語出驚人：「一直以來，這是我最想告訴你的故事。說完以後，不再寫小說也無遺憾！」這究竟是什麼緣由？他笑笑說，因為除了終於以長篇幅處理同志主題外，這部小說還寫進了他的其他念想，多個願望，一次滿足。
「這部小說把我過去想寫但沒寫的東西都寫了。包括我想要重回高中現場、寫青春的故事；再來我也想寫進入 40 歲以來的故事，因為 40 歲跟 20 歲在生活中在意的事完全不一樣。所以覺得好像完成一樁心願，不寫也沒有太大的遺憾了。」在東京住久了，台灣的一切顯得遙遠而疏離，於是他為了這本小說，投入田調當年的流行音樂與台北的地景變化，也與高中同學聯繫、重返青春回憶，像把自己的生命剖開，重新活了一遍。
他把何晉合、劉駿光放進自己高中時期就讀的私校，讓他們在裡頭萌發愛芽，而書中的素材，當然有不少來自張維中 17 歲的雙眼。包括彼時《灌籃高手》正流行，比較活躍的同學，晚飯時間總要提早離開去搶籃球框，乖乖牌張維中則是幫忙打包便當的那個，「你不覺得這是很浪漫的情節嗎？如果你的心儀對象要去打籃球，你為他做這件事，你會腦補，他打完球、洗完澡，支撐他去夜自習的就是這包飯！」作為不敢造次、不出風頭的學生，他反而能以退一步的距離，細膩觀察與感知環境裡的細微變化。
「所以一方面我也是在紀念自己的高中生涯，真的太精采。在這本書的一開始，我先花了上千字架構環境，出版前有些人建議我前面好像有點瑣碎，但我想讓大家知道，是因為這個校園的環境，才會有那麼多光怪陸離。」為了完成這本乘載了青春的小說，張維中一度寫得太用力，把眼睛寫出了飛蚊症，情緒跌落谷底，「到底要花多少力氣在上面，需要把身體搞壞到這地步嗎？」他也誠實地說，說不再寫也無遺憾的原因之一，也是不知道下次要再提筆時，還有沒有力氣、時間、能耐去處理。
他話鋒一轉，告誡年輕的寫作者們，切勿為了寫作揮霍自己的健康，
「我們做喜歡的事不會覺得辛苦，可是其實一直在透支未來的體力，等你真的知道不行了，可能已經太晚了。共勉之喔，大家要小心（笑）。」
過了晚餐時間不寫作、睡前不滑手機、安排自己規律的生活⋯⋯，這些都是來自文學長輩的溫情警語。正因自己來到與何晉合、劉駿光相同的年紀，張維中比誰都了解他們的自我、生活、愛情正經歷怎樣的變化，於是提筆紀錄，也私心想替他們打開脫離社會框架的、新的出口——40 歲，不（用你們認為的方式）在一起，不行嗎？
《不在一起不行嗎》
張維中，原點出版
在同性婚姻不被認可的時代嚮往結婚；在同婚合法的年代遲疑婚姻。何晉合與劉駿光，兩個在高中時代認識的男生，跨越25年的成長愛情喜劇。從微酸微甜的青春物語，到百味雜陳的大人味，在男人絮語的時光中摸索愛情的模樣。
採訪撰文｜陳芷儀
政大傳播所畢，現為耳草人內容工作室負責人。一個理性大過感性、熱愛自由與獨處的天秤座。以文字為生，以文字為生，寫專訪、寫歌詞、寫各類文案，擅於規劃內容行銷，不擅於拖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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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安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