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型是聰明有才華、親口說出為愛可以放棄寫作、在雨中狂打對方停話手機確認關係的結束……少女的徵友戀愛史,也是文青黑歷史。在微熱的夏日午後,馬欣、毛奇、追奇三位文藝少女在線上相聚,暢聊戀愛時的內心小劇場,一起解開情愛關係這道難題。
馬欣
毛奇
追奇
簡答題—請輸入你的個人介紹
馬欣見長於影評,字裡曖曖內含光;毛奇環繞著料理書寫,筆尖溫暖如其人;追奇的詩作如一條淡淡的血痕,輕易留刮人心。三人文字風格大相逕庭,然而作為一位創作者,在愛情的際遇卻略有共鳴。
聊起徵友,她們一致認同,不必特別提起作家的身份。
追奇認為她只是寫字的人,雖然多數時候她更寧可自我介紹那欄全部留白,為了訪談,她努力擠出幾句話,稱自己是「機掰的摩羯座」;毛奇則是在料理人之外想多加一筆「走路的人」。橫來想去,她們都不願在生人面前暴露太多,而文字又像是距離自己最貼近、袒露最多之境。是故,與他人初次相遇,關於職業生命,最好暫先擱置。
對此,馬欣首先丟出血淚史:「我有遇過一次,約會直接變成讀書會,對方還會拿影評傳給我問我寫得怎麼樣,搞到最後很像長文分享。」
毛奇同意,道:「其他就算了,如果遇到讀書品味太差的話我會生氣。」在情感上,她將與他人間的應對往來比喻為「好球帶」,「在不熟悉的狀況下,拋出好球算是一種禮貌吧?而我認為吃東西以及戶外活動應該會落在多數人的好球帶裡。」倘若有所謂的求偶策略,毛奇願自己盡可能看起來平凡一點。
好的,徵友的第一項鐵則建檔完成,把「作家」的名字給拔掉,她們交出的介紹如下:
馬欣:如果你喜歡噴血、月光光心慌慌,如果你熱愛動漫、末日系列或者伊藤潤二,也許我們可以多聊一下。
毛奇:煮飯工作者,走路的人。
追奇:機掰的摩羯座,什麼都無所謂的O型。太正面的人不要來找我講話。我很容易被騙,所以不要玩我,騙我的話你會後悔(?)
選擇題—可不可以愛上有才華的人?
「我從小擇偶條件就滿清楚的。」追奇交出兩個字:才華。
她喜歡一個人投入某事眼睛閃閃發亮的樣子,對其專注的神情無比迷戀。不過長大以後,觀念稍稍轉變了些,「特別是發現世界不太友善、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美好以後,我開始會在『才華』前面插入幾個選項,例如善良。」然而,無論是善良或者是才華,都太過抽象。她所謂的善,容得下小奸小惡,而所謂才華,有時又單純得只是希望那個人能夠「有喜歡的事並且願意為此堅持、付出」。
馬欣接著說:「我有點怕太有才華的人。」她補充說明,但凡過於投入某事之人,通常會拋擲部分自我,需要一旁的人幫忙拉回來,「但我自己也是工作狂,無法太關注別人的毛屑啊,希望他可以照顧好自己。」
毛奇有感,說自己也曾迷戀過聰明的人,只是聰明的定義漸漸從考卷上的分數,轉為對世界的理解程度,她說:「我現在三十幾歲,覺得在這個年級的男生,能在生活中達到一種平衡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例如賺錢、生活、個人情緒上的調配⋯⋯等等,總之,就是相處上不會給彼此帶來麻煩的。」說完以後,她又挑挑眉:「畢竟你怎麼知道—說不定我才是一個大麻煩咧?」
說完三人的理想型,馬欣長嘆:「這也是後來才會發現的事情啦,年輕的時候還不是撞得頭破血流,哪管得了這些啊?」
好吧。不要說沒有提醒你,下一段我們要走進寫作者的情愛黑歷史了喔。
申論題—寫作者的情愛黑歷史
A:馬欣/我需要在雨夜狂打那支停話的手機
首先,讓我們整理一下三人共同的理想型:明辨事理的性格,有條不紊的思緒,平穩從容的生活;而富有才華之人, 可以加分。
偏偏,現實不是站在理想的後面,而是反面—徹頭徹尾,徹徹底底的大反面。
馬欣第一個自爆:「我以前喜歡憂鬱小生。」
「啊怎麼辦我現在還是喜歡憂鬱小生欸?」追奇一副死定了的樣子。
且聽馬欣娓娓道來:「我們家離婚率高達百分之九十,所以我有提醒自己在感情上要特別小心。」說到這兒,她有些無奈,「但我就像是避雷針一樣,被打中以後就完全空白,一旦出現這種狀況就會竭盡所能地想為對方付出,雖然不至於到《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那樣啦,不過大概相去不遠。」
她舉例,像是凌晨四點起床,開導對方的鬱結的情緒,若其鬱悶長燒,還得接手對方的工作;又或者是在對方生日時畫了一百張素描、寫下一百則故事,做成一個繪本交出去。「少女魂發作的話,我自己停煞不住,完全是用脫水的方式跟對方戀愛,簡直肉身菩薩。」
馬欣自嘲作為文藝青年,對於愛情的投入就是這麼衝動,覺得對方所有的痛苦都是自己的責任。回想起來,最駭人甚至不是戀愛的過程,而是分手。「我們有一個專屬的情侶手機,分手後停機了,我知道,但我非得在雨夜裡走入電話亭,狂打幾十通電話,確認那支電話已經停用。對,當時我就是需要這種儀式性分手,需要覺得自己很魔幻、很戲劇,才能確認關係已死。」
此般又是脫水又是雷擊的戀愛,「後來回想全是白忙一場,那些憂鬱到頭來都是一種表面姿態啊。」馬欣說:「好佳哉(hó-ka-tsài)這種情況我只發作了兩次。」
當然啦,也許我們還是不要把結論說得太早為妙。
追奇 Ruby Liang
馬欣 Hsin Ma
毛奇 Mokki Hsiao
A:追奇/我大概是瘋了才會說出那句話
「我很能忍。」追奇說,她曾在網路上看到一張分析摩羯座的性格圓餅圖,中間橫切一條線,左邊是忍讓,右邊是大爆發。「這張圖超準,我就是這樣。因為討厭吵架、害怕對方生氣,所以能忍則忍,若爆發後事情通常就沒轉圜的餘地了。」
馬欣問:「那這樣對方怎麼知道妳的問題?」
追奇說對啊,她說自己是「機掰的摩羯座」並非虛妄,「求救」對她來說是件難事,「我會試著拋出SOS一、兩次,若沒有得到期望的解方就會繼續忍,然後就⋯⋯(笑)」。回想起自己在感情上做的荒謬行徑,不勝枚舉,其中最不可思議的是——「我曾經跟對方說過:『只要你回來,我可以連寫作都放棄』。」
「天啊!」馬欣與毛奇同時大喊。毛奇更是低吼:「為什麼?」
「我知道這句話除了給對方壓力之外,沒有任何幫助。」追奇承認當時她狀況極差,無計可施,瘋言瘋語,只能抓取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東西相脅,如拿刀抵住自己的脖子那樣。「不過仔細想想,誰在乎啊?這就只是不自愛又令人厭惡的情緒勒索而已。」
馬欣嘆一口氣,「剛剛就在想,我們的寫作生涯是不是會直接影響兩性關係啊?作家的工作型態一般人應該很難想像,恐怕會打破有些人過去跟一般商務人士交往的印象。」
追奇點點頭,立刻想到一個很具體的例子:「創作者需要花很多時間去構思、尋找創作的動力,不是坐在桌前打開筆電,花時間就確定會有產出,因此很難讓外人看見『妳正在努力』。」追奇說,這樣的狀態曾被某任伴侶視為懶散、不負責任,直言:「我看妳也沒多執著於妳的夢想吧?」
「我當下說不出任何話,不知道該從何解釋。」追奇說,「很後來才意識到,他當時說的話有多麼傷人。」
馬欣了然於心,安慰:「這種事情根本無法解釋。」
毛奇說,這就是圈外人對於寫作者的想像,其實不限於伴侶。
A:毛奇/你是否值得我最精彩的部分
「我大學的男朋友很聰明,他雖然是理工科的,不過當初考大學的時候,是在歷史系跟資工系做抉擇,所以跟『典型的工程師』不太一樣。」毛奇說,言下之意,彼時男友對於文學的想像,不若一般的「圈外人」那麼死板。
雖然如此,「偶爾接觸到圈外人時,都會發現對方常會用一種非常理所當然的方式來想像我們的生活。」毛奇舉例,許多人對作家的想像,不脫輕飄飄的生活節奏,或者整理家務、或者打打字。「之前被這樣說的時候,我都會想說:『去你的work from home』,我雖然在家工作,但也是很努力賺錢啊,憑什麼要被這樣奚落?」
然而,就如方才說的,這樣的解釋往往無效。
「最麻煩的地方在於,很多人沒有想要理解的意思。等我明白以後,就開始想呵呵直接帶過了,沒什麼好說的,有時候對親密的朋友都不太會聊起自己的創作。」言語雖譏,但毛奇的語氣很溫柔,她說:「我只是覺得,如果是用那種方式看我的人,不值得知道我最精彩的部分。」
與不諳文學的人交往的確會有這樣的陣痛階段,但若要和圈內人在一起,風險也很高。
馬欣說:「我們最知道寫作會有的爆破跟焦慮感,如果兩個寫作的人同時開啟自毀模式怎麼辦?慘烈程度大概像是彗星撞地球那樣吧。」
「我認同。」追奇說:「寫作是一件很墮落的事情,我們把自己埋進一個洞裡,不停往裡面鑽。但同時,我們知道那種『墮落』也等同了投入和專注——或者說必須這樣,才可以真正開始寫。可是如果兩個寫作者在一起,同時往下鑽,誰要負責把誰拉起?」
說到底,無論是圈子裡或外,情感關係裡終歸離不開「尊重」。
以毛奇的話來說,這份尊重能夠讓「兩個人的相處,雖然有些時候會踩在模糊不清的地帶,但你還是喜歡的。」她進一步說明:「不只是寫作者,我認為所有職業都一樣吧,像是我也無法清楚知道其他人的工作狀態。但無論是什麼工作,戀愛就是這樣啊,光那個人的存在著,就讓人覺得非常美好,我們才因而會試著去理解對方的生活、職業、價值觀。雖然到頭來,我很有可能還是沒有那麼徹底的了解到底是怎麼回事,但若對方也能明白我的理解,那就好了。」
是啊,說了這麼多理想的期盼,但最終等待的,也許只是一個讓我們覺得「那就好了」的人出現吧?
加分題—如果有一種愛情,是我們都嚮往
人的狀態會隨生命經驗不斷改變。
毛奇提到近期的日劇《大豆田永久子與三個前夫》,主角松隆子聊起第一個前夫,說當初的離婚原因是「覺得這段關係裡,丈夫心中好像還有另外一個人存在,雖然不知道是誰,但自己無法接受丈夫心裡還有其他人。」毛奇說,也是等她有一點年紀後才明白,歷經世事的心,怎麼可能乾淨到只放得下我與你?「所以,也許會需要先與自己和解,找到合適的心理狀態,才能夠遇見下一個對象吧。」
追奇也是後來才發現,也許最愛的人,未必是與你走到最後的那個人。
「《藍色是最溫暖的顏色》我進戲院看了兩次,每次看都大爆哭。以前我不相信什麼命中註定的人存在,不過看了這部電影以後我開始會想,人也許真有可能在第一眼就發現對方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等到那一刻,我們能夠省略交談與試探,在一個擦肩過後就知道是對方。」她說自己曾經很恨電影的結局,為何相愛的兩人無法相守?直到經過歲月洗禮,朦朧之中多少明白,永恆相守的狀態未必最好,無奈而不可繼續的愛情興許才是人生。
至於馬欣,她已經把那個隨時都會被雷轟得體無完膚的少女藏得很深了,不過她知道,那女孩依舊存在。
「長大以後常常覺得自己是《東尼瀧谷》,電影裡他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直到宮澤理惠像蝴蝶一樣飛進,就輕易摧毀了他的城牆。」原來,堡壘是為了被摧毀的。馬欣記得那部電影從頭到尾都是青灰色的色調,東尼瀧谷在裡頭悄然無聲地崩潰。散場的時候,她攤在戲院的椅子上,感覺內心到那個粉紅色的期盼已經縮成很小很小的一點,然而她同時明白,再微小的期盼,也依然存在。就像是有個人能夠明白冷峻的東尼瀧谷身上仍藏有很溫暖、很柔軟的一塊—她仍然期待某個人有天無端地走進來,三言兩語就摧毀她長年築起的堡壘。
三位創作風格迥異的創作者,交出這張徵友習作,暫時寫下一個結論:愛情是和解,無奈與摧毀。矛盾得合情合理,使一個人儘管埋得再深,還是有機會因為一隻無意闖入的蝴蝶,從自己挖好的洞穴探出頭來,準備好被傷害,或者準備好被緊緊擁抱。
採訪撰文|郝妮爾
於宜蘭經營向予書苑。亦從事藝文採訪、劇場評論。喜歡全世界的狗,以及特定幾隻貓。
照片提供|馬欣、毛奇、追奇
■ 2021七月號|441期 ■
「我將動用此生以來的文字,徵求一句你的回答。」
在疫情迭起之際,見面交際等實體互動銳減,你我都仍需要感情的支持與愛護。有人渴望愛情的滋潤,有人冀求友情的陪伴……本刊附有多則徵友啟事,真心製成,絕非虛構,歡迎各方牽線洽詢。寫信也好,私聊也罷,請用最誠心的話語,道出最真摯的想望,擁抱愛的各種機會與可能。
【本期雜誌介紹】
《聯合文學》雜誌 NO.441:有時孤單的作家徵友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