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追隨自由戀愛的腳步，與現任丈夫離婚者亦不在少數，此由一九二〇、一九三〇年代離婚案件統計，女性主動要求離婚者佔多數便可見一般。另一方面大部分男人還有著三妻四妾的想法，與自由戀愛所堅持一夫一妻制無法共存，不願屈就者只能選擇離婚。
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是中國由傳統邁向現代的分水嶺，也是男女社交、婚姻觀念劇烈變動的時代，最明顯的就是傳統講究門當戶對的媒妁婚姻逐漸為青年們所揚棄，取而代之的是以個人戀愛關係為主來締結婚姻的新價值觀。這種婚姻觀念的轉變是一種螺旋式的漸進過程，時而前進，時而後退，然整體朝著改革的大方向。
社交婚姻看似私領域的問題，然在清末民初則為涉及民族國家的建構、「國民的另一半」如何形成的公共事務，與今日個人隱私觀念大異其趣。當時中國知識分子為求國家富強，積極向西方學習，在軍事科技、法政方面之外，人文社會科學知識也是新思想、新文化引入的重點之一。如林紓翻譯的《茶花女》等百六十餘種言情小說，廣受社會大眾歡迎，書中對於西方社會文化的知識和觀念，以及男女戀愛過程和婚姻生活細節的描寫，也隨之進入中國讀者的視野之中。民國初年經由自然的交往建立友誼或愛情，已經廣泛的被提出、討論，男女社交公開首先聚焦在男女同學、高校開放女禁，一九一八年上海出版的《婦女雜誌》（當時中國發行最廣、影響力最大的婦女報刊）和北京出版的《晨報》曾針對此一議題隔空交戰，爆發了禁止男女同校與支持男女同校兩派不同意見的辯論，反對者認為目前之中國不適合男女同校，因為學校是學習知識的嚴謹之地，如果男女同處一校，彼此必然相悅，結果必定懈怠學業，長此以往還會引發「傷風敗俗」的事情。支持者主張男女同校是文明先進國的標誌，有多方好處，可以節省經費，督促中國社會的進步，使得男女交際得到互補，彼此之間可以開闊胸襟，完善性情。
對於社交問題的多方討論，顯示男女社交是既存的事實，反覆辯駁則是因為當時尚缺乏通用的男女社交的原則和規範，反映到青年們在具體的實踐層面就是「進退失據」的心態和行為。雖然社會上大多數已經接受男女社交公開的思想，但是男女同學和社交技巧都是十分生澀而不自然的，不同性別的人對兩性之間交往的尺度基本上並不一致，從男性的角度雖然願意認同男女之間可以有純潔的友誼，但是在女性方面則被訓誡勸導對待男性的態度要小心防範，最好是疏離冷淡。例如和男性通信就潛藏著弄出不名譽行為的危險，因此女校的管理員會以保護名譽為理由，合法並合理化地拆開女學生的信件加以檢查。
通過報刊的論爭，男女同校、解除女禁成為大勢所趨，一九二二年國民政府所頒佈新《教育系統改革案》，已廢除男女分校的雙軌制教育制度。同一時期戀愛結婚觀念透過報刊的宣傳，也逐漸成為青年們心中理想婚姻的最高標準，在《婦女雜誌》「我之理想的配偶」徵文當中，青年們一致的都提到說要有愛情。細考所謂愛情其實是延續男女社交公開，經由論學、論文與一個獨立自主的女性，達成心智和情感交流的知己伴侶，就這個層面來說，倡導戀愛自由與促進女子教育、女子解放是分不開關係的。
民國十七年上海離婚理由統計。圖片來源：台大圖書館民國時期期刊原文數據庫。
然而自由戀愛和當時社會的婚姻結構存在著諸多矛盾和衝突，一方面許多適婚年齡的青年早已奉父母之命、有了媒妁婚姻的妻子，雖然一個沒有愛情結合的媒妁婚姻可能被視作徒具形式，是否遵循傳統的社會道德規範，繼續這段舊式婚姻，抑或拋開道義上的責任問題、用力擁抱新式戀愛，則因人而異。而女性追隨自由戀愛的腳步，與現任丈夫離婚者亦不在少數，此由一九二〇、一九三〇年代離婚案件統計，女性主動要求離婚者佔多數便可見一般。另一方面大部分男人還有著三妻四妾的想法，與自由戀愛所堅持一夫一妻制無法共存，不願屈就者只能選擇離婚。事實上這兩個層次經常混淆，實踐上也並非那麼絕對二分，更多的是徘徊在舊式婚姻和新式戀愛之間，這種折中立場與思想實踐上的矛盾，反而更容易引起有類似遭遇的時代青年們的共鳴與諒解。如報業名人邵飄萍與原配沈小仍生有二子三女，又與受新式教育的女學生湯修慧戀愛結婚。新文化運動的領軍人胡適提倡個性解放、思想自由，為了責任一生與小腳妻子江冬秀不離不棄，其豐富的感情事件卻也從未止息。
文｜周敍琪
專長於婦女史，已發表相關論著多篇，如《一九一〇〜一九二〇年代都會「新婦女」生活風貌――以《婦女雜誌》為分析實例》、〈民國初年新舊衝突下的婚姻難題〉、〈家庭經濟與現代主婦：邵飄萍譯介《實用一家經濟法》析論〉等。
圖｜中研院良友畫報與台大圖書館民國時期期刊全文數據庫
■ 2020九月號｜431期 ■
百年之前，作為一位民國女子，生活該是什麼樣子？如果覺得人生苦悶，可以抽鴉片嗎？自由戀愛不稀奇，但遇到好男人還是好難？如果想成為作家，可以投稿哪些報章雜誌？時代動盪之際，如何保家衛國貢獻己力？百年之後，我們不忘張愛玲寫下的字句，折射出無數民國女子的生活縮影。
本期專輯由張愛玲、蕭紅、林徽因、陸小曼、孟小冬、鄭蘋如、蘇青等七位女子，帶我們穿越至民國，從文學、戀愛、藝術、社交活動等面向，一探她們最華麗又蒼涼的生活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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