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美的情話,在她腦中響起,(妳這麼美,妳怎麼可能只屬於我,)初雪照憶著鳳雲藏對她的鍾愛自白,(妳的美,比我們所處的天地洪荒還要大,)很久以前,他那樣癡癡迷迷地對著她表訴衷情,(但願,此生此世,妳始終與我相伴廝守。)彼時,照還覺得他好笑誇張呢。而到或要死別的此刻,這些話卻莫名其妙又轉回心底,讓她異常難受。(雲藏啊,)她千萬塊碎片一樣的分裂著支解著,(你就徹底地忘了多年前自己說過的話了嗎?)
而照並不清楚自己能夠怎麼做,怎麼做,他才會回心轉意。(雲藏啊,鳳雲藏,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什麼地步?)她是不是還有機會能夠再聽一次,一聲他蜜蜜甜甜喚她照呢?直到此時此刻,她心底依舊疑雲飄飄,不知如何是好。為什麼她的男人,就會變成現在的死敵模樣?為什麼他們會走到這般生死相對田地?這一切究竟是誰的錯?是她?還是他?究究竟竟有什麼道理?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是不是能重新來過?有可能嗎?可是,可是他們曾經是如此熱熱烈烈的愛慕需索著彼此,(我們的七年情愛時光,)他們怎麼可能變成眼下這般針鋒相對的模樣呢?(都是虛假的嗎?)
暗沉的天空之下,初雪照的心,也變得陰陰翳翳,甚至苦苦的,有著焦味。興許是被愛情之焰過久燃燒所致,就要成飛灰。明明是白晝,她的心卻恍若夜墨臨降,黑雲密布,似將被侵吞視野的暴風狂雨徹底肆虐。一切黑白,無光無彩。
站在照一旁的雲圖,靜靜看著照的一舉一動。她是照的閨中密友。墨雲圖,一名使刀的藍眼、短髮女子,在各種奇人異事不乏所見的獨犢裡頭,她仍是個顯眼的異數。而人人都喜歡溫柔謙和的雲圖。她獲得初雪家族的信任。甚至初雪鴻風有意讓自己的兒子初雪空晴迎娶雲圖。照的兄長空晴,也確實具有這份心思,但從未公開說破。
照老是喜歡開玩笑地喊雲圖嫂子、嫂子的。不過,雲圖至今仍未首肯認同與空晴締結百年好合的可能性。照還私底下追問過,究竟雲圖是不是討厭自己的哥哥?雲圖表示沒有。誰都曉得,初雪空晴是江湖馳名的青年劍客,長得一表人才不用說,就是他的武藝吧,有人論斷空晴的劍術造詣,應當能與天驕三絕頂一較高下比個長短,墨雲圖又有什麼理由討厭?只不過,她尚無這方面的意願,只想樂得一個人自由自在。她總是這樣回覆。
縱然墨雲圖暫無意願,初雪家族還是把她視為親密家人,毫不怪怨,就如照一樣,曾經她背棄初雪家族,奔赴情人懷中,為愛一切願捨不顧,到頭來只有得到滿胸坎的飛灰,回到獨犢,而父兄家人族親,無一人有棄她之念。
因此,眼前這一役,雲圖不會走,也不能走。照與空晴都找過她,大力勸解,要她先離開,或可等局勢平穩後再回來。就連初雪鴻風也公開向雲圖說,希望雲圖先避一陣子,實在沒有必要和初雪人同葬獨犢,云云。但話還沒有說完呢,平常總是溫溫和和的雲圖,卻一反常態截斷初雪家族之首的發言,聲音與表情都嚴厲得教人寒慄。她斷然說:
「這裡,我也住了四年,這地方,幾乎是我的家。你們不能把我趕走,除非你們從來沒有把我當作自己人。」
又有誰能夠對著大義凜然的雲圖,說出違心的重話呢。於是,雲圖留下來,和初雪照一起迎接將來的生死關頭。而照,照感到手的隱隱抖顫,不能自已。她呼吸愈來愈沉重、擠壓。她像是被砌進一座牆裡。被悶住。所有的空氣都在快速損耗。她即將要被體內可怕的情緒活埋。她就要被情情愛愛活埋。該怎麼辦才好?(該怎麼做,雲藏才會重新顧念我呢,才會懂得殺戮解決不了事情?暴力只會種下更多的恐怖、哀傷啊。)初雪照無法遮蔽這個想法,她渴求著。但殘酷的現在,卻迫得她不得不直視。
現在,鳳雲藏站在初雪照的對面,他的兩手都握劍,左手是頗負盛名的古劍活色劍,他右手的那把,乃是劍柄雕琢為花蕾樣,劍身深黃的黃花劍。而這把黃花劍正指著她,指著深愛他的她—這教初雪照情何以堪。
那把黃花劍與照的明日劍,恰是一對。他們的佩劍出自皇匠羅家一脈羅織羅大師的鑄造手筆。繼承祖業的羅織,允為當代的鑄劍師第一人,有雙手網羅人間神器的美譽,意思是她的雙手足以冶煉各種能夠配合武者個性與武藝系統的極限兵武製品,其聲名直逼七百年前的神話級鑄劍師羅至乘。羅織也一向以自己是羅至乘的嫡傳子孫為傲。
而不為外人所知,羅織與初雪家族是有極深淵源的。明日黃花這一組劍就是她的傾力之作,也是天驕會的小絕頂面子夠大,羅大師才願意把珍品寶劍賣出。多年前,鳳小絕將青銅材質、羅織特地漆上天青色、護手作太陽狀的明日劍,贈與了照,自己則留下黃銅精鑄的寶劍黃花,但由於繁花錦劍術需以雙劍施展,故他又另行補進一把羅家另一先祖所冶煉的奇兵活色劍。
現如今,兩人卻要持情訂之劍對峙,還有比這個更諷刺、更教人難受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