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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編輯室報告|誰願意在懸崖邊捉住你?

by 王聰威

不合時宜吧,你問我的話,現在還推薦年輕人讀《麥田捕手》什麼的,會有什麼教訓意味?我覺得這本小說現在遠遠看起來很美,但在麥田裡當小孩子的守望者,當他們亂跑一通結果要掉下懸崖時,一把捉住他們?何必呢?嘖,他們會感激嗎?大概還會覺得我礙手礙腳的,擋了他們的路,不如讓他們掉下去看看,掉一次就知道了,掉一次就知道什麼是當大人,就像親鳥得把雛鳥推出懸崖邊的鳥巢,才能學飛……才怪,我沒那麼有教育熱忱,我只是單純想看他們掉下去而已。

我十七八歲讀《麥田捕手》時,勉強只能排在第三或第四喜歡的程度,從來沒因為讀了這小說而想要去殺掉誰。我搞不懂為什麼有人因為讀了這小說,會想去殺掉約翰藍儂,只是這樣比較配得上對方?霍爾頓這傢伙就是個沒用的富二代,貴族學校裡的魯蛇,沒遭遇什麼人生挫折的中二屁孩,要是他每天下課得回家裝一個一毛錢的耶誕燈,或是剝一臉盆一臉盆蝦仁的家庭代工,才能有飯吃,(不是我本人)我保證他絕對不會廢話那麼多。但這當然不怪霍爾頓,因為我認識的富二代常常是這樣沒錯,有一搭沒一搭地工作,開心地和男友女友住在爸媽買給他的房子裡,刷著不用自己付錢的信用卡,一年出國旅行好幾次,然後一邊買昂貴的伴手禮回來送我,一邊對我抱怨人生沒有目標,不知何去何從?不知何去何從不會去找trivago嗎?你問我的話,不喜歡《麥田捕手》那喜歡什麼,十七八歲的時候,我最喜歡安達充的《鄰家女孩》和《我愛芳鄰》不行嗎?我到現在也還是喜歡安達充,我從來沒過過那種球速很快,善良帥氣的主角日子,我想要過過看。當然現在來不及了,事實上從來沒有來得及過。

沒有,我十七八歲時,沒想過要抽菸喝酒,我家家教很好也不說髒話,沒人要跟我談戀愛,沒動過離家出走的念頭,不想跟任何人跳舞或出門旅行,與其花時間抱怨大人都很虛偽,不如白天坐在教室裡,放空地看著穿緊身旗袍上衣的女老師,腦子裡運轉跟她做最色的事情,下面自然就很認真上課地發硬。晚上十一點鐘前我溫習完所有功課,心滿意足地做完參考書,上床睡覺,(有時因為看了一小時的電視而懷有些微罪惡感)一心一意想要考上好大學,總之覺得非常非常幸福。所以沒有,你問我的話,霍爾頓這個沒用的富二代的複雜想法、痛苦、不成熟,對成人世界的極端厭惡等等叛逆行為,那時我都沒有,簡單來說就是個孬種,連帶的,他覺得這個世界還有純真救贖的可能,我也連想都沒想過,首先就沒有足以拯救我的可愛妹妹存在。

然後現在,我已經四十七八歲了,你問我的話,我的想法是這樣,世界上唯一一個會在麥田裡擔心我跑到懸崖邊,覺得自己有責任一把捉住我,不讓我掉下懸崖去的人已經死了。就是這樣,要說《麥田捕手》對現在的我有什麼教訓的話,那就是:「你最好管好你自己,但如果現在還有人願意在懸崖邊一把捉住你的話,你也最好心懷感激。」但我懂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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