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菁過世前一周,拒絕了我們邀請她當網站十二月份駐站作家的企劃,編輯有點難過,我說:「好啊,敢拒絕我咧,我等下傳臉書訊息去罵她。」結果開完會忘記了。
她的散文新書《有型的豬小姐》十二月要出版,我們早早得知了消息,編輯馬上就說:「啊啊啊,想要李維菁老師做駐站作家!」我沒立刻答應,要他們先想想別的人選,因為我覺得找她也太便宜行事了,我們做過維菁的「當月作家」單元,大大小小篇幅採訪過她好多次,她也為我們寫過一整年的專欄,編輯們很愛她幾乎成了傳統,連續幾個月企劃單裡老是出現她的名字。不只是編輯部,活動專案部門也愛找她當評審、當文藝營老師,「找李維菁老師好了!」我老是聽到這句話,「怎麼又是維菁!」雖然被我這樣唸,但結果維菁還是漂漂亮亮地出現了,捉著我瞪著眼睛問我最近有沒有什麼八卦,說自己宅在家裡很少出門,什麼文壇消息都不知道,要我多說一點,為了討她開心,我就加油添醋地猛說,她總是一臉驚訝的表情。
沒多久,編輯磨磨蹭蹭地來跟我報告十二月她還是想找李維菁,我心裡雖然百分百樂意,臉上仍裝出一幅「怎麼搞的,妳是只會找維菁嗎?」顯得很為難地同意,但居然被她拒絕了,「好啊,敢拒絕我咧,我等下傳臉書訊息去罵她。」我這麼說。
我跟維菁算不上熟,只有每年在各個文藝場合見上幾次面的程度而已,有次她邀我去某個基金會辦的什麼南向政策的藝文座談時,我連她在講什麼都搞不清楚就答應了,反正她要我去我就去,但她是個太過認真的人,不放心我到時候胡說八道的,還慎重其事地約了我做會前討論,約在一家叫「跳舞山羊」的咖啡館,大部份時間都是聊與正事無關的事,她津津有味地聽我講別人小說的壞話,有時候說點自己的小說意見,有時候說點家裡貓的事情,「老了要好好照顧啊。」她說,「你家的貓。」我沒跟她說其實我不太喜歡《生活是甜蜜》,有點過度散文化,人物稍嫌刻板,太白了,小說整體結構處理起來也有些力不從心,說不上是洗鍊的作品。她寫文學作品出道較晚,雖然長年培養的文字技巧,生命經驗鍛鍊的思路都厲害得要命,但小說太複雜了,需要更多大量的實際練習與挫敗才能成熟,所以即使我同樣喜歡《我是許涼涼》與《老派生活約會》,我還是認為她的散文要比小說好上許多,可以專門地世故蒼涼,銳利又溫柔善體人意,她是個懂太多的人。
最後是有關貓的事情。當我知道維菁過世的消息時,馬上想起的是:「那貓呢?」2016年年底,我們與上海《萌芽》雜誌合辦的「上海—台北小說工作坊」,我當然邀她一起去,(好吧,我也屬於編輯部很愛她的傳統成員)她一開始不願去,原因就是放不下家中的老貓,「貓現在除了吃飯,平常也要陪……單親媽媽很可憐啊」她這麼說,去不了六天那麼久,我說:「沒關係,那妳提早一天回來吧。」於是她就開開心心地跟我們一起去了。我不知道後來那貓怎麼了,我沒再問過她,我早早知道她身體的狀況,也從來沒問過她怎麼了,每次想開口的時候都會遲疑:「啊,我又跟她不熟,不該問這種私事吧。」
但是好啊,這一次不管了,維菁,「敢拒絕我咧,我等下就傳臉書訊息去罵妳。」我是這麼想妳的,「或許也會問問妳貓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