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首詩中這樣寫道:
拔出是最殘酷的動作,掛下了/乳白花,從耷拉拉的頭上,雜混著/體液和空虛,鼓動著/呆鈍的神經,以粗糙的手紙
我有一次問她,她把它們定義為什麼?回答是稱為器官詩比較合適。我的興趣顯然不在詩上,而是集中於她的下身。很快我就遇到了所有對她有企圖的男人必須克服的困難之一,就是要使整個過程變得自然一些。她的身體倒是順順當當就那麼一脫一躺,就在我打算告訴她關於我的性習慣,她需要知道的一些細節的同時,她做出了一副準備好傾聽的表情……發生了怎樣的事情?讀者們,請你們大膽猜一下。她從床邊櫃裡掏出了一支錄音筆!這個銀色的小玩意我有所耳聞,但如此沒有過渡,還是讓我陽痿了片刻。後來我從背後幹她的時候居然走了神,覺得自己就像是在追蹤一條細細的黑色的電線進入了隧道。
像一般詩人一樣,壹也是只能根據自己來設計詩裡的形象。不過她聰明地意識到了自己的矛盾,就以自己為原型,創造了兩種迥然的個性。第一種是抽象的(如同她陰蒂陰道的麻木一樣,追求精神上的旁觀,不想為愛情做什麼折騰),第二種則是帶有頹靡和瘋狂的色彩,引自己的軀體為驕傲,對男人們的傲慢寬宏大量。這兩種形象我都不太喜歡,茲引其蹩腳詩行為證:
我的幽樂之門在關閉前已經關閉—從此它不再需要等待/高潮巨大,令人難堪;放鬆敞開/是我對男人所知的全部(第一種)沒有什麼。只有長而柔軟的棍。/只有精斑的下午伸長的一截故事。/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我從未認出的兇器/在這一刻與我深入(第二種)
有天下午我們在以傳道士方式性交期間的對話錄音如下:
我:你怎麼看待愛情?
壹:愛情,通常總是蒼白的、古板的。我二十來歲那會兒就像個小傻瓜,總在蠢頭蠢腦地呼吸二手菸,一邊熬夜一邊賣弄風情。
我:你現在讓男人感到挺棘手的。
壹:嗨,棘手才能讓男人有所花費。時間也好,金錢也好,幫我發表作品也好。反正激情總是要減弱的,性本身是冗長乏味的。
我:作為男人,最好什麼也不做,避免做愛,只是等待女人自己毀滅自己。
壹:這句我要了,你以後不能再用,也不能告訴別人!
(事後她告訴我,因為得到了這個句子,她竟然難得地到了半次高潮。)
作為一個專門研究女性文學色情動機的評論家,我當然要慣例地問問她的童年、家庭、父母兄弟之類。她告訴我他們生活幸福,雖然家境貧困。姐姐已經有了兩個孩子。這顯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於是她給了我另一個稍有詩意的版本。母親嘮嘮叨叨,父親對什麼都不上心,好像隨便扔給他一點剩飯都能吃得高高興興。姐姐比過去胖多了,還是那副好脾氣,可也一點沒有比以前更聰明。然後她問我,這算是幸福大結局,還是深刻大悲劇?(我相信她講的是真話)
壹說,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不看重身體的女人。她是客家人的孩子,這方面,本應看得比較重要。「為了發表唄,不得不這麼做。反正身體是我從父母那裡繼承來的全部財產。」她回憶起自己第一個詩人男朋友,「他性欲很強,除非喝酒醉倒,一般總是一夜數次。他的身材不高,看起來也不怎麼強壯,但每次做上一個小時也不覺得累。有時也跟朋友出去玩女人,幸好還記得戴套。」他們在一起時,那人對她從沒表達過強烈的愛意,她跟了另一個詩人後,那人不知是悔恨還是嫉妒,狠狠謾罵了一番。這事在圈裡幾乎成了軼事,我當年聽說過,但不太相信,因為她只是個相貌平平的女人。「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不是個漂亮的女人,但我對自己有信心,我總能搞定我要搞定的男人。」她在日記本裡這樣寫道:
塌鼻樑 厚嘴唇 一對小小的黑眼睛/就在這張臉上,那哀傷的女人臉上/她寂然。她不是男人於每一轉角/於擦肩時所尋覓的一張臉,我的臉
因為這幾句詩,我突然萌生出一種好感,一種因為樸實而萌生出的好感。一個到處找人做愛(當然得是那些對她詩歌有幫助的)的人,其實別有一種精神上的活力,而那是非常吸引男人的。但男人不可能只想被利用,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男人們只和她上一次床。在那段時間裡,她每天都穿得自以為漂漂亮亮的(這可憐的),希望用黑色睫毛膏或者時髦內衣挽回點男人們的薄情。而且過分看重技巧。
有個曾經上過她的詩歌學會會長祕書助理在酒後這樣描述她:「你和她做完就得避著她,我們那一次做的……她那種冷淡的順從,那新長出來不記得剃掉的又短又硬的腋毛,那半閉著的眼睛裡老跟著我轉的眼神,都叫人反感,只能更用力,就想把她幹得哭起來。我還從來沒有遇見過一個女詩人,像她那樣奇怪地擺出一副心甘情願受虐的樣子,她不就是婊子嘛,我很難理解這一點……做完後她一邊幫我擦乾淨一邊急吼吼地問我,什麼時候能發她的東西,幾乎不讓我歇一會兒。我當然只好說再等等……」
◆本文節錄自小說《黃色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