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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台北電影獎|入圍編劇專訪】徐譽庭、楊智麟、徐湧智——創作卡關,就丟下劇本把自己埋進日常

by 郝妮爾

情歌的說話方式

 

台北電影獎入圍名單公布,入圍最佳編劇的五位創作者,無一例外,亦扛上導演的重任。本次專訪將五位入圍者拆作兩組進行對話討論。本篇鎖定編導徐譽庭、楊智麟、徐湧智。

 

三位創作者的電影長短有別、主題各異,然巧妙緊扣著音樂元素,如《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邀請歌手擔綱主角、《聽見歌 再唱》在電影中使族人藉由音樂重新認識故土,至於《鋼琴課》則使一位男孩能夠趕在道別前夕交出最後一支曲子聊表心意。以下邀請三位暢談,解密編劇創作的日常習慣,卡關時的解套方式,談及創作過程的痛與快樂。

Q:臺灣目前的影視生態,導演通常亦擔任編劇角色。而若編劇與導演,如果非得專心完成一個職位,三位最能享受、最喜歡的身分為何?

楊智麟(以下簡稱麟):應該是導演吧?因為可以改(劇)本啊,哈哈。沒有啦,其實我無法比較,因為這是我第一個作品,《聽見歌 再唱》的根源起自於我拍了兩部紀錄片,所有田野調查我最了解,如果拿給別人的話,等於要把十幾年的素材再講一次,工程浩大啊,乾脆自編自導。

另一方面,這是緣自真實故事改編的,主人翁又是我的好朋友,有些改編上的尺度還是由我來掌握能夠比較精確,我不想改寫一個東西以後,讓那個朋友覺得:「這是我嗎?」

徐湧智(以下簡稱湧):智麟導演剛剛的回答,有部分內容也是我的想法。我之前當學生都是自編自導自剪,已經很習慣了,沒什麼跟其他編導合作的狀況。可能我在這行做久一點就更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吧?

不過,作為一個編劇,事後進入導演甚至剪接的工作幫助很大──導演是在驗證你在紙本上寫的東西是否真可行,剪接更是對作品全盤性的檢討,甚至會推翻原本編劇的自己說的話。這三方面的東西最後其實都是和在一起的。

徐譽庭(以下簡稱譽):湧智說得很對。我認為電影是「很導演」的作品。作為編劇,一定都是最捍衛劇本的人,以前若有導演改我的劇本我一定跟他……(笑)。總之,輪到我自己當導演的時候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後來還在臉書上跟所有我罵過的導演道歉一遍。

因為真的當了導演才知道,現場有太多因素會影響你劇本是否可行,也許是拍攝的時候根本找不到那樣的場地氣候,也許是像現在這樣疫情來了,很多事情無法掌握啊。 

湧:對啊……像我拍《鋼琴課》的時候也遇到很多狀況。不然原本是沒有旁白的,但現場真的天災人禍不斷,比方說彈鋼琴的手部替身沒來,或者是拍攝現場附近發生火災而被迫停拍。

譽:因為每齣戲在拍的時候都有各自的難題,現場我們可能多是在解決難題,會忘記拍攝的初衷什麼,剪接則是把我們的初衷找回來,客觀地去檢查整個作品。過程當然是很痛苦,不過我也很享受那種痛與焦慮──雖然說,每次重剪我都要在家抄心經、喝威士忌,痛哭流涕半個月才能重新開始。

《聽見歌 再唱》
《聽見歌 再唱》

Q:請三位談談自己的編劇創作習慣,創作卡關的時候會做些什麼事來排解心情呢?

譽:我孵一個劇本,都得是心裡很有感觸才能完成,所以需要醞釀很久很久,不過忽然有一天,會發現很多東西都彼此呼應,水到渠成以後寫起來就會澎湃激昂,過程當然難熬,卻也快樂。

我在創作的時候幾乎是不能生活的,食衣住行都有問題,所以若真的卡關,我就會丟下劇本,回到生活,例如走進市場看看真實的人物,讓日常匯集到你的心靈。

印象最深是之前寫《我可能不會愛你》,有一集卡得很嚴重,我的核心很明確,想要講述每個人都裝著自己的故事,無論悲歡離合最終都能成就些什麼,但我不知道用什麼角度切入才能有共鳴。我卡了整整一周,最後受不了決定去預約修指甲──編劇都是用手跟電腦工作,我每天得看著自己的手,所以很喜歡擦指甲油、戴戒指──當時我一進門就跟美甲師聊天,聊到她想換包包,因為「內袋破了,東西全都散落在外袋與內袋之間。」我一聽,就知道卡關的地方該怎麼往下寫了,告訴她我不要修指甲了,我要回去寫劇本。

麟:譽庭導演說得很對,我也很相信「頓悟」。不過我更直接欸,碰到卡關就直接走掉,掙扎都不掙扎。因為想不出來的感覺就跟便祕一樣,屁眼張得再開還是掉不出來啊,劇本丟到旁邊看都不想看。

——人家說「創作無價」,這有兩種解釋,一是作品寶貴,二是創作行為本身無法給你任何收入,所以如果真的寫不出來,我就會跑去做一些可以賺錢的工作,替自己賺一點安定感。廣告與電影,一個是麵包客戶,一個是愛情客戶,兩者都會經歷創作過程,但前者會逼你更有效率去執行創作,在這樣的條件之下完成作品後,我就會更有力氣去寫劇本了。

湧:我卡關會去做很多種事情欸,比方說開車去很遠很遠的超市,或者是找朋友吃飯聊天⋯⋯也許無意中剛剛譽庭導演說的那種狀況就會發生了。總之需要各種不同的刺激讓我跳出這個框框,只要能幫助到我的都會去做。又或者像是美國人很喜歡出回憶錄,我也會拿起來讀,刺激一下想法,讀完回頭看自己的劇本大綱,有些元素說不定就能派上用場。

《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
《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

Q:對您而言,音樂如何佔據創作的重量?

麟:在我的片子裡,每首歌都是一個角色,我沒有把它當成配樂或者是情境,電影中的四首歌,都是沒有辦法被取代的。比方說〈知足〉,那是一個意外的邂逅,我第一次聽到的時候甚至不知道是五月天的作品,我們在山上辧了一個星空音樂會, 那次來的一個表演團體是由一群身障朋友組成的他們上台非常辛苦,光是整隊就花很多時間,不過有種一唱起歌就非常快樂的感覺。礙於篇幅,電影中每個角色能夠展現的面向有限,我需要音樂來幫助我講述角色的故事。

譽:其實真的從事導演以後,會發現除了音樂、其他聲音構成也非常重要,在《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裡有場戲是吳慷仁跟前女友的爭執對談,我們後來決定不要使用任何配樂,放一張小朋友床旁邊,周遭若隱若現的聲音是細碎的玻璃音,這樣環境音的使用其實跟音樂的魅力一樣,都能夠營造出某種特殊的氛圍,有時更勝之。

湧:我的話……,因為《鋼琴課》描述的是一個男孩對老師的複雜情感,那不是師生戀,還雜揉種某種母性的面向,但男孩本身未必意識到,這樣的情感是無法用言語表達,所以讓他直接彈一首鋼琴。

我原本是想要找人寫曲子的,最後因為各種複雜的因素,曲子雖然完成了也很好聽,不過覺得不太契合,所以沒有使用──還好有萬能的YouTube,在開拍前我把各種鋼琴檢定曲聽完,想說不能太難也不能太簡單,而且半鐘頭的短片也不能讓它太長,最後才剛好找到這首〈羅曼史〉。對片中男主角來說,他不喜歡世俗的浪漫音樂,可能更喜歡的是進行曲的風格,而這首〈羅曼史〉剛好沒這麼浪漫,因此既不會讓他被世俗的浪漫圈住,卻又能保留住他對老師那種朦朧含混的情緒。

《鋼琴課》
《鋼琴課》

Q:短片精巧,長片跌宕,想藉此請三位聊聊──在三十分鐘的篇幅內,徐湧智導演最在意的點為何?另一方面,想請徐譽庭導演、楊智麟導演聊一聊寫長篇劇本的困難之處?

我過去在學校的訓練,就是從五分鐘、七分鐘、十二分鐘慢慢疊加,先給你篇幅的限制再去創作。《鋼琴課》雖然是畢業之後才拍的,不過當時很自然就想要先拍一個短片。

不過,無論長短,《鋼琴課》的創作到最後可能都會發現──要在最後一刻讓情感打得準,最不容易,Ending是最重要的核心。

《鋼琴課》不是什麼情節導向的片子,前面情感如何堆疊,都會影響最後一刻的收尾。剛開始我怎麼剪都剪不出來那種感覺,好不容易生出一個版本,廖桑(廖慶松)跟我說:「你這個情感是假的!是用畫面在擠情緒,可能可以騙得了別人,但騙不了我。」他叫我重新回頭看十遍,「什麼都不能想,不能筆記,純然看著他,讓他(電影)走過來,但你不能過去,只要腦袋有想法了,就是跟片子對話了,就要重來。」我真的這麼做,才剪出最後這個版本的《鋼琴課》。

麟:對啊,我是認為一部片如果什麼都講,就等於是什麼都沒講。

湧智導演是處理結尾的部分,至於《聽見歌 再唱》有件事情我們是真的拉扯很久,就是「山上」的感覺。拍片團隊裡只有我在山上待了十年,整部片的背景也是山間,如果無法傳達出這樣的氛圍,戲不會好看。所以有些畫面,團隊一開始不曉得為什麼得這樣進行,後來才發現那個點會讓住過山上的人笑出來──不過那都是很後來才能知道的事了,拍電影的當下你永遠都在做決定,也不知道這樣是對或錯,只能由觀眾給你回應。

譽:跟智麟導演比較不一樣的是,《聽見歌 再唱》是真人實事改變,我跟湧智的比較是無中生有的故事。無中生有處處幾乎都是難,但是那個難,就是痛並快樂之處。

我過去寫電視劇本,可以讓情感一集一集帶入,跟觀眾博感情,但電影不是。特別像是我身兼編劇、導演與製作人,同時也對投資方有責任,很在乎如何讓觀眾走進電影院。所以創作困難的點,反而是「題材」的選用──什麼樣的題材能讓觀眾掏錢買單?就這點來說,總覺得我現在處理的題材,好像還沒有這個魅力讓觀眾第一時間有興趣。

麟:譽庭導演兩部電影我都有看,也可以理解拍電影承受著投資方的壓力,不過妳的創作的確具有某種獨特性。我是覺得如果只能單從卡司或題材來看的話,我們國片大概永遠拚不過好萊塢?不過妳的創作的確有種無人可取代的價值,能夠持續觸動我,希望未來也能不放掉那份獨特的感覺。

你這個提醒讓我想到,從事導演再回到編劇後有一個痛苦,就是寫劇本的時候開始會想說「太難拍」、「太花錢」就想刪掉,後來才想說要切割掉這個角色。

我想,我們都需要保有編劇的任性,以及導演的眼光,才能突破現有的框架,走出不同的路吧。

採訪撰文|郝妮爾
東華華文所藝術碩士,於宜蘭經營向予書苑。亦從事藝文採訪、劇場評論。喜歡全世界的狗,以及特定幾隻貓。

照片提供|台北電影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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