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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即將於本月出版新書《這裡沒有英雄:急診室醫師的COVID-19一線戰記》的現任急診科醫師胖鳥,將擔任聯合文學雜誌網站七月手寫日記專欄作家。疫情如無形、無體的猛獸無情地肆虐台灣,隨著感染病例攀升,防疫警戒升至第三級。讓我們跟著胖鳥踏入緊迫高壓的急診室,心存感激地看看那些始終堅守在第一線的醫護人員,如何在最深的黑夜,用愛守護著大家。
急診處方箋
給瘋狂努力的你:
今日醫囑:為自己寫一份遺囑。
假的,不真的有效力的那種。
因為有時,你不會把那些真的對你有意義的東西,寫進去。比如你的玩具熊、你的PS5,你那張曾受人嘲笑的青澀學生照。
留給你珍重的人。在身邊的,在記憶裡的。不再能回覆的。
寫完後,也許你能記起,自己這麼拚命的理由。
醫師 胖鳥
急診處方箋
給不想低頭的你
今日醫囑:找一個你很愧疚又拉不下臉道歉的人說對不起。
這個世代太奔騰,你永遠不知道,還有多少時機。
被潑冷水也沒關係,因為你終於不負於己。
醫師 胖鳥
這是隻小天使的胖弟,
據說,
他女朋友的父母,
嫌他「只是」護理師。
護理師是世界上最溫柔的行業
他們充滿熱血
無所畏懼
吞淚嚥汗
強大,而又細緻。
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醫囑:
此人為重度懶病且腦子有洞,具高度傳染性。
傳送大哥!請把此禽類推遠一點睡飽為止!
胖鳥7/4
急診病程紀錄
這位小天使是我心中的小英雄,永遠追著自己的夢想走。
她幫病人打針時溫柔而快速的手,正如她做蛋糕時,每一步都充滿愛和甜蜜。
永不放棄,聽到徵召就馬上馳援。
所以每一口,都吃得到她的貼心和勇敢。
「魚兒日菓」,餓的時候快訂來吃哦♡
胖鳥
PCR檢測陰性
勸君莫負良辰
胖鳥
急診病程紀錄
倉促建成的東西總是會有些瑕疵忽然憑空出現的負壓(微)
最近老是發生進去就出不來的事件,於是有以下三種解決方式:
1.和好心的家屬借手機→打總機→接急診→「我被關住了快救我!」
結論:丟人
2.和好心的家屬尬聊直到下一位護理師來尋人或加藥或推病人做檢查
結論:運氣要夠好
3.傻站在門前等,拚命揮手如同蒼蠅王看到直升機,揮到有人注意並從外面注意到你為止
結論:邊緣人
總結:麻煩門鎖不要撞邪了好嗎?(毛)
亂世出英雄。
但到底什麼是英雄?
維基百科說,
聰明秀出,稱之英;
膽力過人,稱之雄。
但若只是平常人,只為保護心愛的人,
甚至只是堅持自己的工作混口飯吃,
又能被稱為什麼呢?
這是我家夢幻系暴走學弟
又稱:每個學姐都需要的天才小隊員
偶爾會為我生不敢生的氣
有時會為我吵不該吵的架
有時看著他真覺得江湖年少
一拍馬便能縱橫天下
笑著便有即使多年前
我也不敢有的膽色和豪氣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便偶爾犯錯了又有何妨
胖鳥
一大早便又聽到學弟被叫囂,探頭看去果然是標準配備:嚼著檳榔(完全違規),家庭暴力,自傷傷人。
學弟的熱情還沒跟我一樣被磨光,理智又耐心地和病人解釋,仍不知道我們和他,並不是同一世界的人;他的思緒可能漂浮在成癮世界的雲端。
最終在快被打時警衛和家屬介入了兩人,我瞧見俊郎的學弟背影沒在休息室中。
是我一定是委屈的又哭又叫,但我只看到他丰神俊秀的臉上,少了一點光芒。
當那些光芒完全消失,會發生什麼事呢?
胖鳥
入住醫院安排宿舍的第一晚,整晚都是救護車的聲音。
應該都不是到本院的吧,我想,不然夜班兄弟姊妹可又辛苦了。
夜很深,蒼涼的聲音彷彿死神呼嘯而來,我打開窗簾,外面卻沒有一絲光。我第一次,覺得深入骨頭的惶恐和孤獨。
胖鳥
台酒不愧是台酒,
這消毒酒精也太香了吧
香的讓人想起
鵝肉爐、羊肉鍋、麻油麵
在睡矇時放在床邊,
還真有些危險。
胖鳥
據說最近微解封
街上也出了微人潮
急診人數有了微上升
給我造成了微壓力
害我開始微憂鬱
吃的自己微發福
每天只夠力氣在瑜伽墊上微運動
對著過去的旅遊照片微感嘆
並對未來有點
微絕望
胖鳥
搶口罩的日子離的可能有些久,恐懼卻更上一層樓。
想念能自由的擁抱、親吻、呼吸。
胖鳥
縫合後漫出的血水,
總是格外清澈
搭配綠色的手術巾,
也許是屬於急診人
特有的浪漫調色盤
胖鳥
獨居的日子裡,訂了太多麥當勞。大概是一個人時懶得對自己好,只想要一時的狂歡和快樂。念書時,麥當勞是派對和熱鬧的代名詞,如今不但連單人餐都吃不完,也再沒有與自己分享的人和時間。看著油漬的包裝,不僅使我懷疑:速食時代,還有什麼是永恆呢?
胖鳥
以前看過一部紀錄片,天真的小女孩畫了身旁一個小圈,說:這就是家。長大後的同一人卻說:一個圓,一個大圓,全世界都是家。
還是反過來的?年代久遠,我已忘了。只是在年少時許過的,展翅的夢想從未實現,也沒有了穿越千山萬水,回家最美的歸屬感。
哪兒都有住的地方;卻哪兒都不是家。
胖鳥
流竄的燈火是城市的眼淚
在黑夜中流淌成河
把白天發生的那些事
沖到無人能知的夢境中
樓很高,牆很堅固
但我想大家都已明白
這城市有多脆弱
胖鳥
因為某種原因,
最近去勞動部外面蹲了一下。
是的,是字義上的「蹲」。
期間不斷聽到有小店老闆、旅遊產業來要求詢問政府津貼。深深的皺紋,疲倦的語氣,令我感到一陣不如在醫院感到的惶恐和拚命。
也許就是在這時,我感覺到,自己的憂鬱,都只不過是布爾喬亞式的掙扎。
胖鳥
談承諾。怕面對現實。被人指出來後才發現自己不相信任何人,甚至是自己。也許是件太悲哀的事。
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不相信什麼能長久。也許正因如此,才有一種義無反顧的活法。
胖鳥
難得放假騙自己說要去慢跑,一穿上鞋子開門就是小雨,開心的回床上吃剩菜,然後雨就停了。
太了解我的一場颱風了。
雖然如此,仍為世界此刻發生的洪災災民們祈禱。願一切順利。
胖鳥
在半夢半醒之間,
居然夢到了完整的上一天班。
夢到夫妻來看異位性妊娠,
夢到 PCR 陽轉陰轉陽,
夢到 OHCA,IHCA 和車禍,
斷片式的夢境這樣就拼湊成了一天,
卻發現醒來後,
真正的夢魘才正要開始。
胖鳥
鋼鐵之心,血肉之軀。
在狂風暴雨之中仍然堅持著工作,
划船都要上戰場的氣勢。
想告訴大家,
別的地方我不知道,
但在台灣,
沒有一位護理師,
會在工作前想著要故意傷害病人,
他們從受教育的第一秒,
就滿心都是病人安全。
向全天下天使致敬!!
胖鳥
奧運,被稱為人類精神的聖火
這群運動員背負著人民的期待
燃燒著最純粹的力與美
展現努力和堅持的價值
尤其今年,更是冒上了生命和職業的風險,怎能不使人看得熱淚盈眶?
胖鳥
收到長跑多年的朋友結婚的消息
苦等異地戀的閨蜜也有了期待的日子
閃婚的那一對買了房子
剛包了結婚的紅包
沒過多久又是彌月之喜
被愛包滿的七月末
像是迎來曙光般掃去了灰塵
有著無限的欣喜與希望
雖然沒有另一半
但嫁給了工作
也挺好的
胖鳥
今天又完成了一些事,
但在線上會議時,
看到後輩身後畫滿了我沒搞懂的心臟生理的大白版
看到他們為了疫情而剃的大光頭與平整髮型
就覺得還不夠,
還得努力前行。
胖鳥
降!級!慶!祝!
給自己的禮物
是這波最後一次自篩的鼻咽拭子
牙一咬,最深處
天啊我真的是希望最後一次
今天值得高興的事很多
與許多仰慕的前輩碰了面(線上)
還不只一位
一打開電視,還看到東奧摘金了
今天,是個好天
但我永遠會記得
那些不再有「好天」的人
胖鳥
又開始了新的尋找
最難的是放下過去的自我
好的、壞的、成就和錯誤
大雨很恰當地下起
我在城市中漂浮如同沒有氧氣的魚
空洞的眼反映出了未來不知在哪的憂愁
疼痛的寂寞悄悄侵蝕我的骨頭
哪一天,能離開這種無計可施的內疚和受傷?
胖鳥
總有一天人會學會
旅途沒有停留的一天
即使你哭泣、嘶喊、哀求
總是有人拿著懷表在你身後
替你計算著
滴答、滴答、滴答
胖鳥
一起作戰多年的友伴準備南下,桌上盛滿了美食、笑聲、回憶,如同看一捲喜劇和黑色幽默的彩色電影,美好的連淚水都捨不得流。
胖鳥
那麼,這就是結束了。
這個月如同雲霄飛車,帶來了刺激、興奮,
也無法避免的,直直下落的沮喪。
三十歲前,終於體會到了大起大落又高速旋轉的人生。
往下解封了些,民眾鬆了口氣,
東奧也創造了無數英雄、勇士和神話。
大時代之下,我被浪潮推著走,
再次知道了自己的平凡和無能為力。
悄悄的,又開始篩出了無症狀陽性;
悄悄的,疫苗覆蓋率高的國家又開始有了疫情。
也許這就是現代某些人包括我的疲倦和痛苦:
卯足動力跑完了五百公尺,里程碑上寫著後面還有一公里。
要到何時,才能放鬆下來,好好對自己說聲:辛苦了?
胖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