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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起運動,容易聯想到的是火光與硝煙的抗爭現場,然而當運動鑲嵌於日常,在日復一日的耗損中,再激昂的口號,也會逐漸消退,可是那些關於個人生存與生活的創痛,依然存在。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個體所面對的矛盾與衝突,需要被看見,需要被記下。
生於一九九五年香港,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寫詩、散文及小說,著有小說集《住在安全島上的人》、《明媚如是》及詩集《雜音標本》。作品散見《字花》、《虛詞.無形》等。二〇二一年獲第二十三屆「臺北文學年金」獎助計畫入圍及第六屆台積電文學賞。現就讀國立東華大學華文系研究所(創作組)。願想繼續書寫香港。
Q:莉姿的寫作開始甚早,請問你有哪些喜歡或影響你寫作的作家?
A:我非常喜歡賴香吟的作品,相對於直接講悲苦或恐怖的直面性,賴香吟所寫的那些路過之人,那種眾生相的書寫,是很吸引我的。我開始讀他的作品是一七年的《翻譯者》,那時突然聽說這本書要回收,趕快去書店,很幸運買到一本。我讀了完全被驚艷。賴香吟在訪問說過,如果他想,他可以直接在小說點名那些事件,那是一種寫法,但不是他的寫法,他認為文學跟政治的關係是曖昧的,這個觀念影響我很深。
Q:「抗爭是真的,生活也是真的。」《日常運動》談到運動中割裂的日常,眾多角色也面臨理念與現實的違和,莉姿是怎麼理解並處理這樣的衝突?
A:對我來說,寫小說是很尷尬的,因為你會想透過小說去尋找答案,但小說只是帶你走出更多歧路。我並沒有想到方法去所謂「處理」這些事件,我只是想讓它們被看見──光是呈現事件本身,已經是某種可以讓大家去思考的方法。香港這些年的社會運動狂潮,尤其一九年後,大家強調國難當前要團結,你如果提出質疑或動搖,你是不被允許的。在一場運動裡,集體有集體的重要性,可是個體的矛盾沒有被看見的話,就會變成一個傷口,當你需要向前跑,可是你沒有發現你已經受傷,最後整個身體都會被拖垮的。我把他們寫出來,我希望他們可以被體諒,可以理解到在運動裡,這些個體的矛盾是合理的,也是人之常情。
Q:在〈熊貓〉這篇,藉由九七年出生的熊貓/洪奕的成長過程,回顧香港過往歷史,為什麼會創造出熊貓這位角色呢?
A:這本書分成三輯,我特地把熊貓的故事放在中間,是因為我發現,如果我只寫運動現場,是沒有脈絡的,於是我回顧自己的成長,我們這一代很多人也曾經認同自己是中國人,但在成長過程,看到中國做不好的新聞,也陸續經歷香港的社會運動,我們轉而思考,我到底是香港人還是中國人。但這個身分危機還沒有解決,到了一九年,突然間你必須選擇──你選香港你就是大家這邊,你選中國你就是對立面,那種必然二元對立性,這裡面其實有很多曖昧的情緒。我設計熊貓這個人物,藉由這個角色,我想說的是,再堅定、再黑白分明的人,他所面臨的困惑與幻滅,是會愈大的,因為他沒有經歷過黑白混在一起的灰色。對我來講,停下來喘口氣,去思考要怎麼做,才是最重要的。
Q:在後記〈我們沒有結局〉,莉姿寫道「這是一本太快的書,這也是一本過慢的書」,時局變化太快,但寫作又需要沉澱,莉姿會如何拿捏這之間的平衡?
A:我以前也覺得寫作需要沉澱,所以我在寫這本是有猶豫的:我真的可以下筆了嗎?我會不會因為急躁而浪費這些寶貴的經驗?可是同時我發現,時局變得太快,如果我不寫下來,這些經驗可能會被忘記。像〈新城市〉這篇寫的,是一九年七月十四日,香港警察第一次進到商場,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可是你現在說,欸有警察進去哪裡,大家已經習以為常,但我覺得不能因為後來的習以為常,就認為這種國家暴力是可以接受的,所以我必須盡快在還有身體記憶的時候,把這些事情記下來。
採訪撰文|汪倩妤
九二年生的雜誌編輯
攝影|劉璧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