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文學原力」,由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董事長曾繁城對談聯合文學雜誌總編輯王聰威,並有基金會執行長許峻郎共同參與。三人聚首聊聊台積電文教基金會的創辦故事,及其一路上對台灣藝文環境的觀察與貢獻。
台積電文教基金會創辦於一九九八年,初期著力於促進台灣藝文場景的硬體建設,包含贊助成立雲門基金會、台北當代藝術館基金會以及台北光點的古蹟修復等。後續則有台積電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書法暨篆刻大賞等鼓勵學生創作,更以台積心築藝術季、戲曲進入通識課等方式鼓勵藝文生活,推動文教不遺餘力。細探他們做過的事,會發現只要是成長年代落在千禧年後的文青們,很難不與台積電足跡交錯。
攤開曾繁城的背景,交大電子研究所、成大電機工程博士、台積電的創始成員。王聰威先提問,這樣的理工人,為何又如何擔任文教基金會董事長?文學在他的生命歷程中是否曾有過影響?
理工人,文青魂
曾繁城回應,事實上,他青年時期最想讀的是歷史,高中時期的歷史老師不帶教材,一上台就對歐洲歷史、法國大革命侃侃而談,那樣的強記與風采令他心生嚮往。考大學那時,退役軍官、以養雞為業的父親,說服了他轉考比較容易找到工作的理組,「考上成大電機系,前兩年都不快樂,每天看見的不是發電機就是馬達。後來想要重考,又被父親說服留下。」後兩年,前途茫茫之際,正逢存在主義興起,他便埋首書中、思考人生。
「我看王尚義的書《野鴿子的黃昏》,徬徨來、徬徨去,每個禮拜都跑去台南美國新聞處看電影,雖然現在已經不記得看過什麼了。只是書也不念、成績也不好。」虛無、困頓、善感,他笑說自己那段時間甚至不太愛洗澡,「反正大學時代成天那樣過,那時覺得人活著不知道做什麼。」渾渾噩噩畢了業,他先到台電工作,卻耐不住每天從鳳山騎腳踏車到高雄的通勤辛苦和值班的無聊,寧願違約賠錢也要贖身;後續申請美國佛羅里達大學研究所的獎學金,又被功課更好的同學捷足先登。原來,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董事長的青年時期也曾如此迷惘。
人生的轉捩點,是他與交大張俊彥教授共同加入一個電晶體創業團隊,一九七三年工研院成立,他帶著製作電晶體的經驗,挑戰積體電路,「一九七六我們一批人到美國RCA待了一年,年底就做出第一批晶圓,良率比美國的更高。」技術引進後,他還必須同時照應生產、研發,這樣忙碌的生活,一直延續到創辦台積電之後。
王聰威好奇,這麼忙碌的生活,是否還有時間閱讀?又最近是否有在看哪些書?曾繁城說,雖然一直都喜歡文史,但在創業高壓期,的確很難有完整的閱讀時間, 由於近期已經是半退休狀態,手邊有他非常敬佩的史學巨擘余英時的四本著作,包括回憶錄、訪談集等,目前看完兩本。曾繁城認為余英時是文史哲學界近代以來極有見解與立場的大師,眾所皆知余英時堅決不回到中國大陸,原因是國民黨八年抗戰時期,余英時的父親遭遇中國共產黨所處的八路軍、新四軍四處抓人搶劫,這段記憶讓他對中國共產黨一直抱持批判的意識。另外則是《從清帝國到習近平:中國現代化四百年》套書,進度還在上冊,正期待著後續發展,也可見曾繁城對歷史的熟稔與興趣。
古代作家中,他景仰蘇東坡,一段對台灣政治社會有感的時光,曾仿效其文風,自填百首古典詩詞,近似於蘇軾的山水詞,不是過於隱晦的文風,那是對當時台灣的社會環境與現象,或是親近友人過世,種種對見聞的有感而發;而當代作家,他則喜歡白先勇、張愛玲、余光中,在美國受訓期間寫信給太太傳情,還曾引用一句:「美國的天空好藍啊,藍得非常希臘。」可惜最後卻被笑話,「我太太的姊姊是中文系,笑說這不通,但現在這名詞當形容詞的用法,已經司空見慣啦。」即使被笑,他仍然鍾愛余光中,幾乎擁有他所有的作品。曾繁城印象非常深刻,余光中將每個人都有的生日寫成母難日,展現對母親的愛,十分感人。
喜歡文學的年輕人,不再孤獨
了解曾繁城對文史的熱愛,再看他對藝文產業的投入與付出,便不覺得奇怪。王聰威提到培育出許多新銳作家的台積電青年文學獎,「我們做文學最感激的或許就是這個,雖然我的年紀來不及參加到,但如果來得及,一定也很希望跟這些頂尖的同儕切磋。這個獎項也培育出了現在一批三十多歲的作家。」他說,二十年前,台積電文教基金會開創了這個全國性的文學獎規格的比賽,並將參賽的高中生認真地看待為作家,是非常新穎的觀念;不曉得董事長對此有何看法?
曾繁城想了一下,說:「我對這個獎項的想法,就是獎金要高一點,要讓年輕創作者的生活壓力輕一點。我其實沒有說他們一定要成為作家,未來未必要做什麼,能夠寫作都是好事。」舉例來說,曾繁城贊助的影集《斯卡羅》將台灣的族群多元性呈現出來,原著《傀儡花》作者陳耀昌其實本業是醫師,即使是醫生,寫作作為興趣也很好。王聰威分享他的觀察,台積電青年文學獎是文青的第一個試煉場,出版社對於這個獎項也非常重視,能夠得獎,對文學生涯很有幫助;他以作家盛浩偉舉例,二○○七年獲得首獎的他,後續不但出版多本書籍、成為出版社主編,在社群上也有一定聲量。曾繁城也提到,曾獲台積電文學賞副賞的作家連明偉,近作《藍莓夜的告白》也是很好的作品。
王聰威也認為,台積電文學獎的重要性來自於全國性的高度,有別於校園文學獎的競逐對象,高中生的舞台與對手成為全國的高中生,台積電更給予正規文學獎的資源、座談、三階段評審與獎金,給予了寫作者被正視的認同。即使他們未來從事不同工作,那種寫作的自我認同也難以被剝奪,隨著年紀增長,仍有人會想要回來完成他的文學夢。這是有著文學夢的一種與眾不同的感覺。
執行長許峻郎補充,這個獎項的確能帶來實際面的影響,但回歸初衷,他們只是希望重視這些在學生階段萌發的才華,予之一個得以綻放的舞台,如此而已。「在獎項創立以前,年輕人創作的出口,似乎只有投稿到報社。我們希望他們可以匯集到這裡,證明一下自己也好,看同儕之間的狀況也好,畢竟文學有時候是很寂寞的,這裡或能讓他們不再孤獨。」過去基金會的推廣範圍比較集中在新竹,在規模上則是與大型機構合作的較多,放眼未來,台積電文教基金會除了維持既有活動的運作,也計畫與更多小型藝文團體合作、將創作帶入台積電設廠的社區。
他們期望,基金會投注的資源,能讓創作者專注在作品上,不必過度擔憂生活;也希望透過藝文活動,回饋廠區周邊的社區,並創造更多互動。台積電作為民眾口中的護國神山,守護的不僅是台灣的高科技,更一路盼顧、滋養著珍貴的人文素養。
採訪撰文|陳芷儀
編輯/文字工作者,政大傳播所畢,天秤座O型的忠實狗派。《The Big Issue 大誌雜誌》主編、耳草人內容工作室創辦人暨內容總監。
攝影|郝御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