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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只屬於千禧世代(Y世代)的那個世界,我也永遠記得屬於那個世界的生活,所有的大小體驗都還深刻,還像是昨天的事。到了今天,只要聽到那個世界的某一段旋律響起,仍會激動不已,但今天這個世界完全不一樣了,滿滿整個城市都印著醜得要命的禁菸標語,街角是搖茶店和便利商店,藝術創造變成串流訊號在另外一個次元,渴望被觸摸的靈魂們,卻沒有機會用身體觸摸過音樂和電影。平易近人、樸素、chill、叛逆、時尚、革命、政治正確……全都變成平等而中性的字眼,傳達著混合的訊號,潮流與潮人也很曖昧,活著的偶像有時候教忠教孝,和政客一樣勤懇愛民,有些則讓人打瞌睡,似乎死去的則永遠死去了,屬於千禧世代的世界像是被彗星撞地球滅絕,沒有留下太多可以繼承的,那個世界和這個世界沒有血緣關係,又如此遙遠似乎沒有發生過。
陳玠安來自那個世界,在那個世界,文藝青年們少有生意經,還沒有當上總編輯,還沒有開始投資理財,關於政治,他們什麼都懂,就是不懂政治正確;關於生活,他們什麼都談,就是不談柴米油鹽。他們日常生活是這樣的:每一天,從一個又一個煙霧繚繞的咖啡店,走向一個又一個唱片行或書店。在那個世界,神和人混居在同一個街角,也都同樣以菸草與酒精、震耳欲聾的搖滾樂與各種形式的仰望或崇拜或消費行為為食,那個世界的城市和今天一樣繁忙,只是從身邊走過的,是以人類標準來看,算是失敗者的神祇,或是悲壯華麗的酒鬼,悲壯華麗的英雄,或是悲壯華麗的詩人、文學家、音樂家、電影導演,當然還有陳玠安。
《問候薛西弗斯》,詳實地描述了那個世界,人物誌與文物誌,似是唯物,卻紀錄了唯心的純粹。
《那男孩攔下飛機》、《在,我的秘密之地》、《不要輕易碰觸》……我總是在陳玠安的作品中,有尋得知音,找到我輩中人的感覺,相同的音樂、電影品味,透過陳玠安的文字和陳玠安的痛苦(讀者不用親身感受的痛苦),再次回憶我個人上個世紀末到這個世紀初的藝文經驗。身為偶有聯絡的交心朋友,我則是期待陳玠安活得世俗一些,輕鬆一點,在鋒芒乍現的時刻,在藏不住脾氣的時刻,在不懷好意的世界,不免擔心他的急切,他的不合時宜,特別是《不要輕易碰觸》中的陳玠安,雖然已經遍體鱗傷,卻大方地拿起刀往傷口劃。在每一個時間點,每一個創作時期,陳玠安仍然是唯一能描繪大衛鮑伊的華麗和大衛林區的神秘的作家,在今天,這些作品描繪的,已經算是神秘學範圍的宗教經驗了吧?《問候薛西弗斯》中的陳玠安仍然遊走在音樂和音樂神祇間、漫步在咖啡店與唱片行之間,他以更從容的文字代表更多的釋懷,釋懷或是酷呢?我不確定,不過那個世界似乎不曾毀滅,也許不再煙霧繚繞,但我們可以多走幾步路下樓再抽根菸。
睽違九年,陳玠安推出最新散文集《問候薛西弗斯》,這次他試著問候生命中的「薛西弗斯們」:仰慕的作家楊牧、頻率相近的廣播節目主持人、唱片行老闆、貝斯手,知名音樂人Leonard Cohen、搖滾大師細野晴臣、音樂大師坂本龍一、喜愛的樂團……「這本書收錄了我觀察人世間的『薛西弗斯們』,拉近視角,用簡約一些的言語,試著『問候』,以作為一位文學作者,對於搬大石的自照,以及關照。」
文|1976阿凱
1976樂團主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