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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今年,森永牛奶糖已陪伴台灣消費者將近六十載,當初含著第一口糖的孩子,現已白髮皤皤。而在資源相對充足的狀況下,牛奶糖也早已不是民眾欲攝取蛋白質的首選,雖然如此,經年累月地,這顆糖也早就不限於一顆糖的意義,而是童年的縮影,是極簡版的快樂。
出生於一九四九年台北大稻埕。一九八二年加入森永,並在五年後以接班人的身分前往日本森永進行一年半的特訓,將當時日本最先進的製造及管理技術帶回台灣,奠定台灣森永日系經營管理的基礎。二○○○年就任台灣森永董事長,導入了授權食玩巧克力球,嗨啾軟糖及in果凍;並曾兼任台灣糖菓餅乾麵食工業同業公會理事長及名譽理事長,目前同時身兼公會及台灣森永顧問。
「在我小學的時候,有三分之一的人是赤腳,三分之一穿木屐,另外三分之一才穿得起布鞋。」台灣森永製菓股份有限公司的前董事長潘明哲說,七歲的時候家裡替他買了一雙皮鞋,自己不敢穿怕髒,又想帶著走,「就拎在手上,這樣才能讓大家看到。」
森永牛奶糖就是在那個年代出現的,從最早的奶粉大牌,到零食牛奶糖,無形之中漸漸成為台灣民眾的集體記憶。
「當時的台灣大家都在喝米粥,一直到我父親將森永的奶粉導入台灣─雖然如此,喝得起的人還是不多。」潘明哲解釋,當時奶粉屬於奢侈品,多數人如欲補充蛋白質,習慣使用肉類產品;然而除非逢年過節、或感冒生病,否則尋常百姓捨不得買昂貴的肉品,如斯形成了營養不全的惡性循環。
因此,森永牛奶糖的出現,在當時的意義不僅作為台灣新興的糖果品牌,而是破天荒地宣示:甜口的滋味裡,還能擁有熱量與蛋白質的雙重補給。也因為如此,「以前遠足的時候,不是都會帶著糖果餅乾嗎?」潘明哲說:「但這時候,如果有人帶著一包森永牛奶糖,或者─從誰那裡拿到一顆,就會有一種『賺到』的感覺。」
在成為經典以前,森永牛奶糖更像是一份寄託,隱喻戰後台灣重建的期盼,不再只剩苦痛,從今往後,我們能摻入甜美於其中。
牛奶糖是森永的代表作之一,然而台灣森永品牌早期之所以能在眾人心理創下不朽的地位,恐怕有一大部分得歸功於食玩產品──巧克力球與玩具的結合。
食玩者,為「食品玩具」之簡稱,兼顧零食的好滋味以及玩具產品的安全性,台灣森永在這一步比同行都走得早。
現今便利商店所推出的食玩商品,多是搭著流行動漫的順風車來增添買氣,但在那個時候卻正好相反,許多動漫品牌會主動與零食大廠洽詢,「我們的糖果銷量很大,幾乎在任一個店鋪都能看到。迪士尼剛到台灣的時候並不出名,所以代理商也會過來找我們。一旦合作,所有賣店都會擺出它們的產品圖示,這廣告效用比你看電視還要快,也更有魅力。」
台灣森永的目標是健康,好吃則是結論,使用的策略則是快樂──不僅只是味覺上的,食玩的快樂是多重感官的結合、眼手鼻口都不得閒,那樣有吃有玩的忙碌著。
至於食玩的主題性嘛?從凱蒂貓、鋼彈、迪士尼到寶可夢(過去稱作《神奇寶貝》)都有,潘明哲為了要追趕上孩子的流行視角,有陣子每逢下午四、 五點,必會離開離開辦公桌, 打開電視關心時下熱播的卡通。
對,那是一個什麼事都有時效性的年代,為了趕上卡通的開播,就得守在電視前面;為了能夠聽得懂流行議題,必須付諸你的時間成本,亦無懶人包查閱。
在那個「不方便」的年代,人所凝視的方向顯得珍貴且別具意義,使我們的選擇多了點重量。凡此重量之總結,匯聚於今,成就經典。
隨著各種娛樂刺激的推出,潘明哲知曉,要觸及台灣人的快樂愈來愈難,成本也愈來愈高,因此幾年前他們慢慢放下食玩產品。 那些過去期待巧克力球附贈玩具的孩子,現已長大成人,長大的人們可能得花上一段時間才明白,「好久不見」並不意味著總能「再次相見」,不是所有被蒙上灰的記憶都能夠翻揚,有時意識到某事某物不復存在以後,它其實已經離開了好久好久,讓你連說聲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有些滋味無法重溫,有些則忠心駐守,等待被再次發現。
台灣森永公司的整體氛圍儼然日本,肅穆整潔,一絲不苟。潘明哲承認,幾十年前自日本研習歸國以後,便將整套日本的工作模式一舉搬回,不是媚外,而是「財務報表統一,才方便我做年度報告」。
潘明哲今年七十二歲,不知是以卸下董事長身分,是故語氣才詼諧輕鬆,抑或性格裡本帶一分幽默?他說自己會完全仿照日本,純粹是因他懶惰,「懶惰可以成就很多事喔!」他笑笑地說,不只是報表,從食品安全、品牌精神,他堅信自己皆「比照日本程度的嚴謹」辦理,以尊重這個自大正時期發跡、一路延續至今的品牌。
這一份對日本文化的尊重,同時深深烙印於台灣人腦海裡的滋味,忽然之間多了一份詩意的情懷──品嚐著森永牛奶糖的人,腦袋裡應是不會計較著它的根源究竟是源自日本或者台灣吧?若真欲追根究柢,也許我們更願意相信,所謂的「根」是長在我們的童年裡,那份記憶是無關乎國族或者民族,那是既私密,又能與時代共感的味覺記憶。
走到今年,森永牛奶糖已陪伴台灣消費者將近六十載,當初含著第一口糖的孩子,現已白髮皤皤。而在資源相對充足的狀況下,牛奶糖也早已不是民眾欲攝取蛋白質的首選,雖然如此,經年累月地,這顆糖也早就不限於一顆糖的意義,而是童年的縮影,是極簡版的快樂。
潘明哲深諳此事,因此這份經典的口味,亦會隨著消費市場的變化,一再被改良,「未來會有年紀越來越大的人,因為咬不動肉了,而靠牛奶來攝取蛋白質,所以將來也有一種可能性是調整牛奶糖的軟硬度,讓高齡者也能輕鬆享受、回味。」
年老未必總是帶苦,日子還能持續摻點甜──等到那個時候,好吃是基本元素,健康是品牌策略,而快樂也許是最終被召回的附加價值;等到那個時候,也許我們還有機會感受最簡單的快樂為何,宛若第一次品嚐果糖的孩子,因為一顆還「咬得動」的甜而感到幸福。
採訪撰文|郝妮爾
東華華文所藝術碩士,於宜蘭經營向予書苑。亦從事藝文採訪、劇場評論。喜歡全世界的狗,以及特定幾隻貓。
攝影|安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