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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炳坤的不甘與不滿,固然是刑求與冤屈所帶來的恥辱,但我總以為體制的噤聲不語,才是讓他困在循環的哀傷與憤怒裡的主因……這就像房間裡明明有隻大象,龐大到讓人無法否認、忽視它就在那兒,但就是沒人談論,假裝它並不存在。」──引自第一章〈房間裡的大象〉,第15頁
而陳昭如執意成為那一個兀自要談論這隻大象的人。
翻開她的過往著作,無論是書寫油症中毒者的《被遺忘的一九七九》,是環繞著校園、性侵、障礙者的《沉默》、《沉默的島嶼》、《幽黯國度》,還是書寫不知清白於何方的性侵冤案《無罪的罪人》,陳昭如總是奮力地為沉默者發聲,奮力地談論那些眾人皆聞、卻無人吭聲的事情──她要令社會凝視這些大象,要令我們停止繼續集體漠視。
在《被搶劫的人生》一書中,陳昭如將筆尖瞄向一樁堪稱「教科書等級」的台灣著名司法冤案。發生在一九八六年的蘇炳坤案,不僅在新竹在地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蘇炳坤更是台灣史上唯一經總統特赦且罪刑全免的冤案當事人,不過,「總統雖還我清白,司法卻沒有還我清白」,蘇炳坤決心再次向司法體制提出挑戰,並且於二○一八年時順利改判無罪,獲得平反。
為了一件自己沒有做的事情,蘇炳坤耗費了近三十二年的光陰來證明。這一路上,蘇炳坤經歷了逮捕、刑求、收押、審判、無罪、有罪、定讞、逃亡,後來他落網入獄、保外就醫,史無前例地遭總統特赦,開庭,到司法史上首見的媒體側錄審判,再到堪稱落實司法轉型正義的無罪宣判──這是一個充滿「史無前例」的故事,但蘇炳坤說起自己故事時,總以「我只是個平平凡凡的生意人」開頭,而這本書要談的,就是這個平凡老百姓被司法體制徹底奪走的人生。
如果說陳昭如在前作《無罪的罪人》中對性侵冤案的書寫,是為了能夠協助至今清白仍然渺茫的許倍銘老師,往「無罪平反」的終點線再踏出幾步,那麼在《被搶劫的人生》中,透過蘇炳坤這個彷彿已然走到終點線另一端的人,陳昭如則進一步將凝視的焦點再後推一呎,細數冤案所帶來的深沉傷痕。
無罪時刻總是眾聲喧嘩,鎂光燈四起閃爍,氣氛鬧騰,但即便平反,逝去的無法回溯,錯過的無法補完,時間無法回溯,人生無法重來,冤案所奪走的種種卻也沒有回來。
在《被搶劫的人生》中,陳昭如邀請讀者在歷史洪流中佇足回望。透過深度訪談以及歷史資料的爬梳,她重現了蘇炳坤與妻子陳色嬌在這場清白之戰中的搏鬥、焦急與無奈,同時也細膩描繪先後躍入此役的義父、記者、檢察官與律師的各種奔波。她不僅記錄,也指認出那些沉默噤聲的人,以及不甘吞忍的人。
但本書絕非一本厲聲指控之書。面對巨大的痛苦,寫字的人不需要高聲疾呼,字句就會帶著磅礡巨響。
文|柯昀青
臺大政治系學士、臺大社會學碩士,現職為台灣冤獄平反協會倡議主任、兼職譯者。譯有《女性主義改變科學了嗎?》、《我才不是女性主義者:一部女性主義宣言》、《審判數學:在法庭中數字如何被運用及濫用》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