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選摘自《不是所有親密關係都叫做愛情》頁261-268
#那個在愛情裡失常的自己
爭吵中的人，面目總是猙獰。
可是，你越是害怕，越想逃避，就越無法弄清楚，
那個失常的自己是怎麼回事？
陷入戀愛時，你時常看見自己失常的樣子。
比如第一次吃醋，第一次忌妒，第一次因為不安感到手足無措，第一次因為恐懼而亂了方寸，第一次起疑，第一次心碎，第一次徹底否定自己，第一次發現自己心裡有著黑暗的地方，第一次知道，當你愛上了誰，那個人似乎手上就握著可以讓你傷心的利刃，面對愛情，你有太多不懂。
終於來到三十歲，經過幾次戀愛，遇見了感覺可以繼續走下去的人。
可是過去經驗裡還沒消化完的情緒，還沒癒合的傷口，依然存在，你很擔心會在這一次的愛情裡重現。
為什麼我無法控制自己？為什麼在戀愛裡我老是失常？
那天晚上因為一件極小的事，跟戀人爭吵了起來。
每當這樣的時刻，你都覺得像是在做噩夢，戀人提高八度音說話，你氣得面紅耳赤，腦中無數個畫面在跑，都是過往累積的委屈。對啊，上次他也是這樣，你只不過說了什麼什麼，他就如何如何罵你，他只要提高聲音說話，你就會生氣，生氣的時候，你會講出一些不理性的話，可是那些話，其中難道沒有半點道理嗎？只不過是稍微刻薄了些。可是吵架啊，你來我往，如果不提高點聲量，如果不據理力爭，還不如一開始就道歉算了。
情緒這種東西真可怕，幾分鐘前還是感情極好的一對戀人，怎麼突然刀光劍影，像敵人一樣？爭吵過後，戀人一定會跟你說：「還不是因為你反應過度，說話傷人。」一想到這裡，你忍不住又想說話激他。
難道我就是一個這麼糟糕的人嗎？你心想著，我們別再吵了，我不想再重蹈覆轍。
不知道是誰先停下來了，你們終於止住那些失控的言詞與過激的情緒，存在你們之間的，剩下一片靜默。
雖然停止了爭吵，卻變成冷戰，這時你好害怕，要怎麼修復關係？剛才都吵成這樣了，要怎麼恢復感情？
他在書房工作，你在客廳看電視，頻道轉來轉去，沒有想看的節目。
你鼓起勇氣，走進書房裡，低聲地說：「剛才我確實說了刻薄的話。我向你道歉，對不起。」他起初還有點氣惱，但聽完你的話，他便說：「剛才我也有點暴躁，因為手邊正在處理工作，心裡煩亂。」
他握著你的手，你開始哭了起來。
「為什麼吵架時我會說刻薄的話呢？我根本不想傷害你。」你說。
「因為你自尊心很強，又害怕受傷。」他說。
簡單兩句話，說中你的心。
「那該怎麼辦？有時我會討厭那樣的自己，怕你也會討厭那樣的我。」你說。
「真的有點討厭啊，爭吵中的人，面目總是猙獰。可是，你越是害怕，越想逃避，就越無法弄清楚，那個失常的自己是怎麼回事？」他說。
「那是怎麼回事呢？以前我每次都被自己嚇著，好像在愛情裡就會失去自我，變得反常。有很多我自己都沒察覺的情緒，一下子就出現了。」你說。
「因為有很多被隱藏的自我，是在受傷時才會出現。」他說。「我看著你生氣的樣子，我會想到，以前你一定時常受委屈。」他說。
你又繼續哭了起來。「對啊，以前的一段關係，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被控制得很厲害了。他總是用言語羞辱我，貶低我，弄到後來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分手的時候，感覺天都要塌了，覺得這輩子不會再有人愛我。」你說。
你還記得那個人，明明是他變心，卻硬說是你百般不好，他才移情別戀。變心是你的錯，分手是你的錯，每件事都是你的錯。
「有些時候，生氣、忌妒、懷疑、不安，都是很正常的情緒，那些是要提醒我們留神對眼前事物的看法，有情緒了，一定要去凝視那些情緒背後的意義，有時我們會不相信自己，自信不足，容易被親近的人拉著走。」他說。「但因為以前的經驗，你反而會對於別人的意見很防衛，剛才我們倆討論事情，你一聽見我反對，立刻緊張了起來，不過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明知道你好強，卻又沒有充足的時間好好跟你解釋，所以一個擦槍走火，就爭吵起來了。」他說。
「有時戀人間的爭執，可以視作在進行大聲的溝通。這當然不會讓人愉快，但重要的是，有沒有達到溝通的效果。」他說。「關鍵是，無論如何，要記得那是一種溝通，而不是互相傷害。」
「為什麼大聲爭執的過程那麼恐怖，事後卻又不傷感情呢？」你問，「吵架過後你還是依然可以愛我嗎？我的經驗裡，都是大聲吵架，然後導致冷戰，後來感情逐漸不好，就分手了。」你問。
「如果是真心的相愛，對彼此對自己都要有清楚的認知，我與這個人在一起，會一起經歷一段或長或短的過程，這個過程要互相理解，進而好好相愛，這是不容易的，除非是在爭吵的過程裡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否則，那些溝通、爭執、辯論，都應該看作是相愛的一部分，因為我們還沒有好好地理解對方，所以產生誤解，因為我們各自都有未痊癒的創傷，會在有情緒的時候，說出具有傷害性質的話。但那些都是情緒激化，而不是感情不好，當情緒在作用的時候，使人發生爭執並不是不相愛，而是不理解或者意見相左，要帶著無論怎麼溝通都不傷感情的想法，無論吵得怎麼樣，都要等到情緒過後，再去檢視彼此的關係。」他說。
「這做得到嗎？不會記仇嗎？人們不是都會用言行舉止來衡量對方嗎？剛才醜態百出，你不會看輕我嗎？難道不會覺得我不可愛、不講理？」你問。
「吵架的時候誰會可愛呢？但你不也是過來跟我道歉了嗎？誰說你不講理呢？你只是一時想不通罷了。」他說。
「你為什麼可以用這樣的方式來理解我呢？」你問。
「因為我也受過傷害，也曾經失去，也曾在情緒裡忘卻了感情的重要，後來我知道那只是錯覺，真正愛過的不會因為一時情緒就變得討厭，我對你有信心。」他說，「你也要對我有信心。」他又說。
那時你已經哭得很累了，長你五歲的他，好像說出了很多有道理的話，然而最重要的是，你想要去相信這一份愛，你想要去相信可以改變的可能，你知道跟這個人在一起是有可能的，你相信你可以從愛情的反常，慢慢進步，達到愛情裡的成長。
《不是所有親密關係都叫做愛情》，陳雪，圓神出版
愛情的面貌千百萬種，難解的習題卻往往有著相似的身影。有時如是非題明確，走著走著，便知前路已崩塌，只是止不住遺憾，掙扎盼望一線生機；有時如選擇題般難以抉擇，唯愛能指引迷津；而那些與愛情面貌相似的，卻往往不一定是愛，是需要反覆辯證的申論題。
在愛情面前，我們永遠像是在課堂裡困窘作答的孩子，但願每個艱澀的字句都能透過反覆練習而逐漸熟悉，不再失措。
陳雪繼《戀愛課》等如暮鼓晨鐘的情感散文後，首度嘗試愛情書寫新文類！開端以纖細動人的短篇小說，描繪出愛情的如履薄冰與燦爛耀眼，再用清晰懇切的散文，敘說在愛情裡泅泳的求生守則，盼望陪伴讀者分辨愛情、學習愛情，讓愛在練習中逐漸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