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不追念往昔。攝影對我的影響並非在於恢復時間或距離的已撤銷者，而是證實我看見的的確存在。」—羅蘭巴特《明室》
我時常在想，要怎麼證明人們曾經拜訪我的生命呢？這些被鏡頭記錄下私密而珍貴的時刻，對我來說有兩個層面的「此曾在」。第一層是我們都曾經在這樣的年紀裡，得以接納與享受這些時光；第二層則是你們、和我，同在一個時空裡，就在這裡。
就算我們要離開，並且我們會離開，這些經由成像、存取、轉傳、編修、印刷而成的薄薄的紙張，便是我們恍惚而清晰的存在證明。原來當我看向這些照片、感到時間的重疊，是因為一個維度裡，我在凝視的是那個時刻的你；在另一個維度裡，我看著的是即將離開的你（過去未來式），和已經離開的你（絕對過去式）。
手臂上的記號
幾天前，室友和我說他想去刺青，這一年在加州的生活太特別了，想要留下些永遠的什麼。更年輕的時候，我對刺青的觀感不太好，剛好自己的皮膚容易過敏，便認為從此將與刺青絕緣；這幾年，刺青變得更普遍些，對於刺青的想法也從叛逆的符碼轉變成一種以身體為畫布的藝術。
在課堂上和同學隨意地聊天，他說起他會在自己的工作室幫朋友刺青，若是我願意的話，他很榮幸為我和室友刺下人生的第一個刺青。 回去和室友討論之後，我們決定在各自的上臂內側，刺上一樣的加州罌粟花，他的在左手、我的在右手。加州罌粟花的花語是希望和重生， 我們認為很適合作為我們一起生活的註解，也是不能忘記彼此的小小約定。
那位會刺青的朋友說，考古學家發現了秘魯的克羅文明，雖然距今六千多年了，當時生活的痕跡沒有全部遺留下來，但人們在皮膚上刺青的證據仍在。永遠永遠， 到底有多遠呢，似乎對我來說還是太遙遠了。生活在城市久了，好像除了無線網路之外沒有什麼是永遠的。六千多年算永遠嗎？刺在身體上的，真的就能永遠保留下來嗎？
我想起母親和我說的一個故事。小時候母親和她的爺爺感情很好，但他卻在她還沒上國中前過世了。當時相機並不普遍，便沒有留下和爺爺的合影，她一直記得爺爺的溫柔和慈祥，但對於爺爺的容貌始終印象模糊。
但直到如今她仍會想起他，五十多歲了，仍然會在睡夢中聽見爺爺對她說話的聲音。
我在想，像這樣想念一個人是永遠的嗎？母親去年生了一場病，而那場病讓她的聲帶嚴重受損，她有一陣子會開始拿手機錄下她自己說話的聲音；她說、弟弟妹妹還小，很怕長大後他們找不到母親曾經用聲音表達愛的證據，就像她對於爺爺擁抱她的模樣始終不清晰。
我決定除了和室友一起刺在右手上臂的加州罌粟花，另外要在左手前臂刺上母親的聲音。後來母親的病好很多了，這一年在國外讀書，時常打電話和母親分享近況， 遠遠地聽見她的聲音，儘管只是說一些稀鬆平常的小事，仍然覺得這是我想要一輩子記得的事情。
我請母親錄了幾段說「愛你」兩個字的語音訊息，將聲音的頻率轉畫下來。我在聲波後面加上了海浪的波紋， 因為大海連接著全世界，未來我們不一定會一直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但我希望無論我身在何處，都能一直記得這樣的愛。
將加州罌粟和母親的聲波設計好後，便和室友一起前往朋友的工作室。將墨水刺入皮膚的過程比想像中的快， 不到十分鐘的刺痛感，有點難以相信第一個刺青就這麼完成了。看著左手前臂的聲波和右手上臂的加州罌粟花，突然驚覺，與室友的微小約定和母親愛的提醒會陪伴著我，永遠永遠。
不特定日子
「我偏愛，就愛情而言，
可以天天慶祝的不特定日子。」
—辛波絲卡
想起那天你說要愛我，我的日子便在最輕淺的時間裡，亮起了光。
Remembered the day you said you want to love me.
In the shallowest time, my days shine.
我們的唇縫仍有間隙，但還好親吻的是靈魂，
所有的浪紋深邃，但這一刻愛你無聲。
Over your ear my eye meets the wave crest ,
the moment love is speechless.
There are still spaces between our lips,
but our souls are the ones that kiss.
因為你也決定靠近，所以我們稱作愛情；但其實這一切無關乎定義，只關乎我和你。⠀⠀⠀
Since the similar frequency, we decided to call it love. But it’s not about the definition, it’s only about you and me.
你是柔軟的夏天裡最和煦的光。
You’re the warmest sunlight from the softest summer.
當我們的日常折射成彼此眼裡的風景，就是一起前往未來最溫柔的行李。⠀
When our daily lives refract into the scenery in our eyes, it’s the warmest baggage to carry into the flying time.
我們的時光太短，緣分太長，只能一次次回到相愛的光景，反覆愛你。
The time is too short but the serendipity remains, I could only go back to the love scenery continuously as I love you repeatedly.
夏天在你的背面，風在左邊，這一刻我剛好親吻你、在時間的正中間。
Summer is in your back, wind comes from the left, and I kiss you right in the middle of the time.
你從清晨走來，我從夜晚走去，所以我們在黃昏親吻。
我啟程前往清晨，而你越趨近夜晚，或許再也不會遇見了，但我會在每天的黃昏想起你，歲歲年年，我們曾這樣親吻。
I left from the dark, you came from the dawn, so we kiss at the dusk.
I’m leaving toward the morning while you’re closer to the night, we might not see each other again. I’ll think of you at everyday’s sunset as I remembered the moment we kissed, endlessly.
文、攝影丨蔡傑曦 Jessy Tsai
1996年生，台大生傳系畢，目前為接案攝影師和文字工作者。曾在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交換，主修藝術創作。
因為更換攝影器材，而開始了集資計畫；在為人拍照的同時，也記錄對方的故事。
按快門的同時也寫字，遊走在商業合作與獨立創作之間。攝影是記錄，書寫是紀念，但它們都是留給自己的禮物。
Book@謝謝你走進我的景深
Facebook@傑西散步丨Jessy x Photography
Instagram@_jc.tsai_
寫在青春之後，記一段既揮霍又自省的成長旅程。
擁抱後我們會分離，請你一定要繼續前行，
會有很難熬的時候，但一定也會有溫柔的風景。
★ 特別企劃．紙上攝影展 ★
透過影像，將想說的話如實呈現。以〈在路上〉、〈離焦〉、〈此曾在〉規劃，看見影像的詩意。
當畫面被看見的剎那，時光便重返；
而故事被聽見的瞬間，存於心的躁動便得以安放。
──成長是一種痛，而痛過留下的記號，卻是後來才能看懂。──
本書分為「時間的錯位」、「情感先決」、「暗房」、「記憶顯影」四輯，盡是作者來到異地後，對家的思念、友情的羈絆、感情的碰撞、以及關於未來的探索，當用鏡頭和文字誠實地記錄下了曾經歷過的矛盾與困惑、溫暖與愛意，它們都是曾經用力活過的痕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