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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點書評】讀苗煒《星期天早上的遠足》:生活於不同世界

by 黃健富
《星期天早上的遠足》,苗煒,譯林出版社

宮本輝的《月光之東》,曾描寫了一位魔性之女,彷彿不生活於現實世界,活在遙遠的意識那邊。

「想要找我的話,來月光之東找我吧。」

憑藉著自己的各種稟賦與才性,她一步步的攀升、前進。小說中的主角與其他男性,隨著她的步伐,一步步地尋索、追探。然而最終發覺,也許這位魔性女子是個謎,她想要的東西是個謎。追根結柢,她所想要的東西,也許不存在在這世界裡。
閱讀苗煒(1968-)集結舊作出版的《星期天早上的遠足》,首先想起的,即是《月光之東》這樣的作品── 收錄其中的大多數小說,都存在著一種奇想、一種幻境,〈日光機場〉,男人於機場待機,卻遇見了一名女子自稱來自阿爾發星,從而獲贈,摸上金屬異物,幾小時間,能聽懂他人的言語,明白他人的執迷與焦慮(這也讓人想起勒瑰恩《轉機》);〈警察與外星人〉,著迷於電影的程序員,與對天文宇宙感興趣的圖書館員,各自盼望著搶一回銀行,以及遇見有外星人降落於這個行星。〈你知道的太多了〉寫了個神祕的知識競賽俱樂部,拼貼知識,典故徵引,同時將故事發源時間,設定於Google將要崛起之時,(「現在有一個網站叫谷歌,你有什麼不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在上面查找,這個網站以後會非常厲害,什麼都可以在上面找到。」)標誌出知識與當代之對舉……其語言是明快的、不假修飾的(莫怪宣傳文案要比之為王小波與卡爾維諾),但在輕盈之中,看似輕鬆自得,作家卻是將人們存在的不同世界並置,加以碰撞,站在不同維度(註一),以小說的邏輯、作家的智性提出對生存的質詢。
〈日光機場〉寫及網路時代,人們踵繼參與的虛擬電玩遊戲,〈警察與外星人〉寫電影與太空,這之間,不僅是一種可能性的模擬、當代狀況之演繹,同時更關乎其中行為者的欲求與愛情。是因為有了盼望,嚮往遠方,甚至是對當前世界不滿,人們才投身進另一個世界裡。準此,個人以為,小說中曾經作為作品書名、涉及「夢」與「愛」的兩個中篇〈黑夜飛行〉(《黑夜飛行》曾於2012年出版)、〈星期天早上的遠足〉(另收入《中間代‧代表作》),特別是這部小說集的力作,由此,可一窺作家技藝與思維的端倪,並示顯了這部作品的整體性。

圖片來源|《三聯生活周刊》,於楚眾 攝影

圖片來源|《三聯生活周刊》,於楚眾 攝影

〈星期天早上的遠足〉,即是個近於《月光之東》的故事。主人公回憶,他曾學了兩個月的法語,而起初,學法語是為了能以原文看懂《追憶逝水年華》;法文沒學好,倒是認識了女子季陽,對遠方有熱愛,有認識(比他認識法國得多,且在酒吧講授起了物理學),熱愛旅行,執拗而堅持。但又同時,無法固定於原地。「季陽就像是一團火,遠看覺得溫暖耀眼,靠近了就會被燙著,雖然我沒有試圖接近過她,但我知道她是個不安全的人。」「據說,像她這樣的人叫做『行者』,他們進入另一個國度,他們穿行於這個世界,卻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經過了幾次的邂逅,主人公對這友人心懷著存念,但開始了變局,女子留學,心無定所的歸返,卻又對著他編織出一回回半真半假的言語,暗示自己又到了哪個天涯海角的地方。只是,時間過去了,已經不再年輕的主人公,在最終抒情地明白與告訴:

「我說服自己,季陽沒有騙我,她只不過把她的想像跟我分享,如果她需要一個人充當她的觀眾,好讓她亦真亦假的表演更好地進行下去,我倒不在意被她選中當這個觀眾。一個人想成為另一個人,一個人不滿足於只做他自己,一個人不想生活在這樣一個地方,他想去另一個地方,到了另一個地方又想去另一個地方,季陽的行為也寄託著我的夢想……我也幻想有另一個世界,幻想季陽能實現她的英雄夢想。」

於此,「她」即我,即那不可能達成的夢想,是「我」的意欲;如同再不能回返、卻又時時躁動的青春(「她並不是離我而去,她沒離去,我和她只不過偶然碰到。」)。此中,存在著一種美好的想像消失的惋惜。如此,這篇小說,不只是風行全球的背包客現象之反映,還是個辯證「此」與「彼方」的作品。

或者可說,在作家的作品中,網路、遊戲、知識、電影、夢、旅行,諸般異度空間,彷若是一個個不同的窗景,不只劃開界域、增擴人的想像,同時也帶出個人內心之地圖集。

同樣地,有些叫人想起吉本芭娜娜《白河夜船》,只是操作頗有不同、並不涉入的〈黑夜飛行〉,依然徵用了「夢」與「女性」的元素,引出兩個角色,練有催眠術的主人公,「對那些意欲控制心靈的東西都有所警惕──廣告、電視、書本、愛情。」以及其陡然相識,頻作噩夢的情人。從而教導她各種應對之法:

「現實生活中各類奇形怪狀的人和事,各種荒謬的境遇,這才是夢境,要在清醒的白日夢中對付這些東西,而一旦躺下睡覺,就要將所有噩夢驅離。」

那是一個理想型角色,安於現狀,不想變異,能調和世間的各種張力。而故事之終,由於彼此造成了影響,他就要跟情人分離。情人說她付出的都是愛,他坦然回復:不,那是控制而已。

觀看作家的小說,我總會想到,也許,太強烈的夢與愛,也是一種病(兩篇小說,彷彿都有潛伏的憂鬱)。人類一旦太想飛行不自量就會墜地太過沉緬於做夢就難以面對生活的徒刑。而聖與俗、上升與沉淪,總是彼此的對鏡;生活就在兩端徘徊,悲哀或快樂的,每個人都在各自的世界裡。如同〈黑夜飛行〉裡的古怪比喻:凹屁股的男人總也尋找著突屁股的女性。兩邊總在彼此綰合。只是,人們或也深知、或也不能放棄,就像小說中,另有一條被畫上花紋的狗,長相平庸,但也要塗上油彩,以與世界對應;而無法判讀,是因為卑微還光榮的原因。這樣的主題,是愛是孤獨,伴隨著邊界的意識,卻能夠表現得這麼輕鬆自由、舉重若輕,而且還充滿趣味,也是種技藝了。

台灣對苗煒的作品,幾無認識。然而,在不同的年齡層中,近年來,中國在一堆大口號中,卻也出現了一些表面輕盈,實則有所追求的作家,比如大頭馬、張天翼、周嘉寧,個人以為,都值得關注(最後者顯然受村上春樹影響,而與双雪濤受到影響的部分不同)。多年磨一劍,作品也都出版了,但不知道哪些身懷絕藝者,能夠突圍,獲得支援,成為檯面上的星群?


《星期天早上的遠足》,苗煒,譯林出版社

《星期天早上的遠足》,苗煒,譯林出版社

星期天早上的遠足》,苗煒,譯林出版社

《星期天早上的遠足》收錄了苗煒創作的7部中短篇故事:《日光機場》《流水》《警察與外星人》《你知道的太多了》《黑夜飛行》《幸福大酒店》《星期天早上的遠足》。苗煒用奇異的想象力描繪城市男女的精神圖鑒,上演孤獨、夢魘、喧囂、傲慢、失落、拯救的戲劇……他們心藏隱秘的夢,在城裡城外遍地漫遊。

苗煒,1968年生,小說家。曾任《三聯生活周刊》副主編,《新知》雜誌主編,已出版作品《讓我去那花花世界》《星期天早上的遠足》《寡人有疾》《麵包會有的》等。


文|黃健富
暨南國際大學中文系博士候選人。著有《傷、廢與書寫:童偉格小說研究》、〈無聲之聲:幾個斷片,讀袁哲生〉、〈掙脫負累,或反身的看見——房慧真散文中的主體與視界〉、〈此界‧彼方:七年級小說家創作觀察〉、〈誰能在漫長的旅途中得到安慰──讀路內《慈悲》〉、〈我,和另一個我:曹寇《屋頂長的一棵樹》〉等論文。曾獲磺溪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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